我回大连的那天夜里是雷雨,直下得火车晚点,站在候车室的窗口,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像是用碎石子砸在窗户上。
黑夜里,地面上平白起了一层雾气,我掏了掏背包,竟没有带伞,头因喝了酒还隐隐作痛,我翻腕看表,偶尔瞥一眼候车厅门口,几个人端着泡面碗站在接水处有说有笑,我只好坐回冰凉的椅子,无聊拨弄着手机。
唯一同林树相关的,是我将他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不再看。
拂晓时分,火车终于驶到大连,天空是像是蓝墨水洒到白校服上之后一连洗了几次还是微微泛蓝的那种颜色,我说不好,但总觉着雨季已经到了,伤感也跟着来了。
站前广场一个落汤鸡招手拦着出租车,照理说这个地方的车不会少,可能是因为时间和天气的原因,生生是走了好远,才好不容易上了一辆出租车。
怎么说呢?人家是有困难解决困难,而我不一样,有困难拥抱困难、恶心困难,成就自己百折不挠的品质。
幸而一切都会过去,我到家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睁开眼第一件事拿出手机,不出所料费一宁给我发了许多消息,我一条条往上爬。
“你走之后林树来找我了,他说你没有回复他消息,我没搭理他。”
“他托丁格给我传消息,说那天晚上的事儿有误会,他想当面跟你解释,让我告诉你。”
“土不土,还误会,他当是肥皂剧啊?!”
“宋夏,你没事儿吧?你一天没回我消息了!”
“召唤宋夏,就决定是你了!”
我盯着屏幕上一连串的表情包哭笑不得,手背搭在额头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缝儿都在疼,脑子也晕晕沉沉。
“妈!”
“妈!”
“妈!”
好不容易坐起身,顶着个鸟窝头,闭上眼,扯着嗓门儿大声喊,不一会儿拖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急促赶来,“来了来了!喊什么喊!丢丢睡了!”
丢丢是家里养的一只灰色泰迪。
“难受……”我噘起嘴,扯过我妈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她先是“哎呦!”一声,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沉默半晌然后一惊一乍说:“这不是发烧了吗?!回来我就说让你把板蓝根喝了,就不喝,嘚瑟吧!谁难受谁知道,等着,我给你拿药,你老了浑身上下都得是病,现在这年轻人……”
“不成熟,不知道保养,不会照顾自己,不懂健康的重要性,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家有金山银山都没用,还不如我们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身体可好了……”我闭上眼睛小声念叨着我妈的台词,听了太多遍,已经滚瓜烂熟。
转头给费一宁回消息,“我没事儿,就是淋雨有点儿发烧,不用担心。”然后熟练静音锁屏。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三通来自林树的未接来电。
“对了,前两天那个薇薇呀,说要找你出去一起吃饭,问你什么时候放假。”说着伸手递来一片白色药片儿,连带着一杯温水。
低头看着我妈手里的退烧药,微微蹙起眉头,药中之最,苦中最苦,我像是不打算瞧见明个儿的太阳一般,屏息一口水将退烧药冲进肚子里,才点头开口:“我知道,她给我发消息来着,说什么忆苦思甜,要回连海转转。”
“行,上高中就属她跟你感情好,你太内向了,得改改,以后上了社会……”她提来水壶往杯子里倒满温水。
“谁会让着你?社会可不是学校,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我和你爸怎么能放心你,我俩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能平安快乐。”我妈的话要求全文背诵,我背完在心里笑笑,“行了妈,你再说我可就不快乐了。”说完,装个样子咳嗽两声。
她立马紧张起来,“好好好,妈不说了,你知道就行,赶紧睡吧,年轻人免疫力强,捂点儿汗就好了,冷跟妈说啊。”
我盖着被子偷偷看着她轻手轻脚出了房间门,忽然感觉有时候家长说的话真的很矛盾,一边儿不图富贵,一边儿又希望孩子优秀,一边儿说吃亏是福,一边儿又怕孩子真的吃亏,一会儿唠叨说我免疫力强,一会儿怕冷着又怕热着,我笑着叹了口气。
顺着窗口向外望,虽然是中午,可外边的天仍旧算不上明亮,我想起上中学时的白色帆布鞋,每次洗都要往水里滴几滴蓝色钢笔水,洗好后再用卫生纸包上放在窗外。
那时候住的家属楼老房子,每户阳台上都有一个金属筐,用来放一些杂物,而今靠着父母的努力换成了现代化的小区,许是因为生病,我望着头顶漂亮的吸顶灯忽而生了感伤,想起小时候总是断掉钨丝的简陋灯泡,默默流下几滴泪。
再次醒来又过了一天,虽然烧退了点儿,眼睛却是肿的,手里捏着电子体温计,上面显示着37.2,“妈,晚上跟蒋薇在外面吃,不用等我了。”
“能行吗?”她眯着眼,仔细盯着那一串小字看,“这不还烧吗?”
“能行,走之前我再吃片药。”我站在橱柜前翻弄着家里的药箱。
“不能喝酒,知道不?你不晓得哪种药会跟酒精反应,以后无论吃什么药都不能喝酒,你记住了!少喝冰的,湿气重!”
“遵命!母亲大人。”一口温热的水灌进肚子,强扯出个笑容好让她安心,不过我妈总是那么老几样,夏天说我湿气重,冬天就变成上火了,我大概还没到理解她的年纪,所以只是听听,大多时候都没往心里去。
连海中学门口的火锅店从我高一时就在,听说已经开了十多年,高三毕业前来吃了一回,味道很是不错,大概是地理位置优越,加上连海中学教学质量也算上乘,中考之后许多家长会带着孩子来这儿搓一顿。
我坐的位置隔着一层玻璃正对着连海校门,远远就见着蒋薇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待走进火锅店,站在门口向我招了招手。
说起来她跟我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她妈妈是我姨奶儿媳妇的亲姐姐,高中同桌很长时间,直到高考前家长会开完,我妈回家不知怎么的就说了这么个事儿。
“宋夏!”她唤了我一声,落座后不停擦着汗,“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沈阳找你去了。”
我俩随便点了些菜,还是当年的老样子,递回菜单时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惊讶,当年报志愿的时候我清楚记得自己满脑子都想远走高飞,她却是另一个极端,离家越近越好。
她是晚来女,我记得那时候甭管酷暑寒冬,她妈妈都骑着个自行车来给她送吃送喝,蒋薇是个很单纯的追星女孩,他爸妈也由着她买海报专辑,不过即便如此,她倒是从没因为娇纵惹出过什么大乱子,最大的也顶多就是说人家八卦时叫正主听见,两个人在班级里吵了一架。
“怎么了?大连待不住啦?”我笑着调侃她。
“我妈鼓捣我选的那个专业真是越学越没意思,那时候不懂重要性,现在想想就很烦,我妈说让我考研,我知道自己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当初能进连海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看周围人学习都比我好,赶鸭子上架考了这么个大学,我现在只想逃避,离开大连。”
三两盘牛羊肉上了桌,火锅里的汤也开始滚,我透过热气看见蒋薇正蹙着眉,她倒是完全转变了心性。
“考研也不错啊,可以选一个大连之外的大学,你离开大连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她一脸为难,“我觉着我现在已经没有学习的心思了,你知道高考那时候我都学得斑秃了,况且就算换专业,人家比我大学多学了好几年,我没有信心。”
我勾起唇问她:“我记得你上高中的时候真的算不上用功,你再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呢?”
“不是,你不懂,同样是参加考试,一百分的卷子我答七八十分,有些人虽然看着只比我多二十分,那是因为这张卷子满分只有一百,你晓得伐?!不是我跟人家的差距只有二十。”蒋薇往锅里下着虾滑,一脸认真如此说,“有时候,肯努力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然而我没有这种能力。”
“但是我怎么记得那时候全校的八卦都逃不过你的耳朵,要不你往这个方向发展发展?”
其实我只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蒋薇竟因此陷入了沉思,半晌点了点头,“有点儿道理,不过我这儿还真有个很劲爆的消息。”
“说来听听。”我和弄匀碗里的酱料,朝锅里看去。
“你晓得我们班第一第二名吧?我今年才听说他们高三秘密谈了一年,我就说嘛,哪里这么巧,连大学都报同一所,保密工作很牛啊。”蒋薇每每说这种事之前都要下意识四处看看,说时还要俯身低头。
我笑着看她,她大抵是吃过亏再也不敢造次,“你才知道啊?我早就知道,撤销你八卦情报站站长的头衔。”
她一脸惊讶看着我,“难道只有我不知道?!好你个宋夏,这么大个秘密都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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