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一思索了一阵,答道:“没听过,他们只在外围活动,皖楚哥说鬼蜮消失的地方绝不能踏足。”
眼前街巷绵延百里,不过是怨念凝结的鬼蜮,其间不知游荡着多少厉鬼,但在冶郦,这反而是最安全的区域。
“我可不归萧皖楚管,”赵衔乐低笑一声,“凝月华是座四层高的阁楼,并非鬼蜮,定然在内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秦君一皱眉,他来这么多次都不知道被鬼蜮包围的内城尚有建筑留存:“你来过冶郦?”
赵衔乐道:“我从梦里见过。”
秦君一觉得荒唐:“你就因为一个梦断定赵琢礼在冶郦?”
赵衔乐将腕上白绸解下,涂写的咒文淌到地面化成没有皮肉的骨狼,他垂着长长的睫翼,道:“我给赵琢礼种了咒,若他身死,我会见他死前所见。”
他骑上骨狼,垂眸向秦君一伸手,秦君一得以见到他无波无澜的眼底,像琥珀色的玉,不用触摸也知道是寒凉的。
秦君一:“你看起来对他根本没感情。”
赵衔乐晃了晃指尖,没有理会这句话:“上来吗?还是你要在这里等我?”
秦君一当然不可能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独自待三天,但他也不太想骑这头奇怪的骨狼:“我御剑跟着你。”
城中分不清昼夜,疾行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鬼蜮的边缘,但民居越来越密集,逐渐扭曲,像饱胀的瘤子,拥有着无人期待的生命力。
秦君一从未来过这里,皱眉看着下方几点灰黄的光,喊道:“抓住我!”
赵衔乐凝视前方的目光一顿,把手递出去,秦君一抓住手腕将他从骨狼背上扯起,揽着后腰将人提到身后。
蠕动的墙垣反撞向骨狼,数不清的白骨挣扎着将它拖拽分食,片刻之后,风平浪静,几点似烛火的光源餍足地闪动几下,一切又恢复如初。
赵衔乐掩面挡住夹杂冷雨的狂风,骨狼有避风之能,伞也才刚才掉了,他这才真正感受到冶郦的冷。
风雨都被怨气浸透了,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各种各样的悲声哭声几乎要搅烂他的脑子。
两人穿过鬼蜮,风雨都停了,赵衔乐耳边的厉吼随之消失,他抓着秦君一手臂的五指还是绷得很紧,像是即将窒息时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得很急,裹得很紧的狐裘下面,那张苍白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你没事吧?”秦君一赶紧带他落下去,真没想到这么点波折赵衔乐都经不住,虽然说好了不管他,但也不能真的带具尸体出去吧。
赵衔乐没什么信服力地摇头:“无妨。”
他们踩在水里,水没过膝弯,丰茂的杂草齐腰,树下又是各种根系又是青苔,怎么都踩不实,稍微动作便是幽幽的水声,秦君一走了几步怎么都难受,托着赵衔乐爬到旁边的柳树上,用灵力把衣物烘干。
这下看清了,赵衔乐额上有新出的汗,秦君一探了探他的额头,被一把打开,但也足够感受那股不寻常的冷意,真心实意道:“打道回府吧,你要病死了我又要被问罪。”
赵衔乐抿唇,只坚持摇头。
秦君一想说什么,忽然看向来时方向,乌发披肩的女子带着一身雨水穿过了鬼蜮,没有眼白的黑瞳看着他们。
雨声不断,像隔着一层幕布丝丝缕缕的泄进来,她身后挤满了影影绰绰的白影,面目如雾,身形似人,嘴里发出夜枭般的啼哭声。
他们隔了百十来步的距离,秦君一猫着身子给赵衔乐烘衣服,眼里满是不耐:“又是她。”
赵衔乐顺势岔开话题:“你认识她?”
秦君一干脆在树枝上坐下,抱臂望着那边,挑衅似的扬着下巴:“次次都跟着我们,就这么一直跟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没跟她交过手?”
“她又没惹我,最多看着眼烦。”
“能在鬼蜮来去自如,多半有灵智,我们过去看看?”
秦君一又不懂了,问道:“你不是来找你哥吗?她跟你哥有关系?”
赵衔乐心平气和道:“我是来找赵琢礼的,但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冶郦。”
他想到什么,冷笑了起来:“为了历练?这借口倒不错,但这里可是禁地,为何会禁?满城无辜之人丧命,仙宗为何不查?”
“随你吧。”秦君一看他脸色好转一些,不再随时要毙命了,抱着看戏的心态随他折腾了。
内城常年被水淹没,露在水面上的砖石损毁严重,更远处隐隐有一片楼宇,看上去和那些鬼蜮没什么区别。
秦君一四处打量的时候,那女子淌着浅水,慢慢靠了过来,水面没有波动,却从水下传来密密匝匝的抓挠声。
她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声音同动作一样迟缓:“姐姐……”
秦君一笑了出来,拍了拍赵衔乐:“叫你呢。”
赵衔乐下意识看他,像是被晃了眼,莫名一顿,几息后才移开视线,抬手在空中写了一道符咒。
符咒幽蓝色,没入女子体内。
赵衔乐开口道:“为什么跟着我们?”
女子没有开口,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姐姐,不见了。”
“所以呢?”
“找姐姐。”
“你姐姐在哪?”
“没出来,要找她。”
刚才的符咒是为了压迫鬼怪的凶性,能让鬼怪更理智,思绪也更接近常人,但终究是怨气所凝的东西,说话始终颠三倒四。
赵衔乐像是摸透了鬼怪的习性,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她?”
女子眨了眨眼睛,瞳孔里好像有东西在蠕动,声音变得扭曲:“有……杀阵,进不去!”
她有些癫狂的左右张望:“妖啊!有蛇妖!全都疯了!”
她身形忽然拔高!浑浊的积水被搅动得飞溅,扬起脏污不堪的裙摆,显露出一片密密匝匝的白骨!
那些白骨细长,全都是手骨!
赵衔乐似乎早有预料,抬手点在她额头,随后朝外抓取,金光在掌间缓慢凝聚,千丝万缕,犹如经络凝成,女子诡异的躯体凝滞不动,黑气萦绕的眸子被挤压得变形,眼球与眼眶的缝隙间几根枯黄的指骨抓着边缘爬出来。
金色的铭文从眉心开始浮现,扩向全身,指骨在爬出的瞬间便化作脓血,铭文则压制着皮肉不断下陷,直到她全身皮肉化作浓血才化作金色烟尘渐渐消失。
鬼怪的怨气倘若消失,自身也将一同消散,所以它们只会记得生前的恨,无论言行举止如何接近常人,鬼怪终究是鬼怪。
皮肉蒸发后留下的森白头骨滚落到水中,如瓷片一般砸得四分五裂,衣裙化作飞尘消散,其下数不尽的手骨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却在离开身躯后逐渐化为血水。
“姐姐、姐姐姐姐……”
水里勉强连接的上下颌悚然大开大合,一直到互相撞击成一片碎末,连接眼眶的碎骨磨蹭着地面挪动着,空洞的眼眶中发出倒牙的摩擦声,凭空挤出一对完整的手骨来。
头骨终于彻底安分变作死物,这双臂缺抓着树干尝试着往上爬,不停的掉落碎骨,直到在赵衔乐脚尖前彻底消散。
令人作呕的污血在水里缓缓化开,秦君一眉心越拧越紧:“你根本就没打算帮她。”
赵衔乐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冷松抖落山雪,其实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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