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位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红着眼眶冲到了两人之间:
“简平,你这是在逼供!”
两人在书架前推搡起来,很快,推搡变成了扭打,扭打又在书籍散落后转为了静止怒视。
嘶哑的呼唤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妈,妈?”
听见声音,简容一掌将简平推开,从地上爬起身来。
一双似乎能抓死人的眼死死盯向了郁森安。
“你,闹跳楼?”
简容轻声问着,慢慢朝着森安走来。
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的郁森安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心脏慌乱地跳动起来。
“妈妈……”
“我们在外地为了你辛辛苦苦挣钱,你在你舅舅家玩跳楼?”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她幻想过千万种妈妈接走自己时的场景,却独独没有眼下这一种。
“妈妈,我——”
“你想死,我还想死呢!”
简容突然伸出手,死死掐住了森安的脖颈:
“你爸一出海就失联几个月,这几天他倒是回来了,可给我的生活费甚至不够房租!我辛辛苦苦工作,好不容易攒了些钱,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跳楼了!为了回重南,我存款没了大半,工作也丢了!”
“自杀果真是要趁小啊……幻想着天使存在,不害怕疼,也不用负责任。但是郁森安,你要闹就闹个干净啊?你连跳楼都跳不死,你究竟在闹什么?”
禁锢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简容喊不出声,只得颤抖着吸了几口气,埋在床单上大声痛哭起来。
郁森安捂着脖子咳嗽起来,重新瘫倒在了床上。而简平背对着母女俩,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简容的哭声减弱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二妹,你这次……留几天?”
简容抹了把脸,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站起身来。
“不留,我今天就把郁森安带走。”
“大忙人哦,看来是连自己的根在哪都忘了。”
“根?”
简容吸了吸鼻子,面露嘲讽:
“简平,重南只是你的根,不是我的。教训我之前,想想你是踩着谁爬到今天这个高度的。”
简平沉默几秒,终于向着简容扭过头来:“至少,常回来看看?”
“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
手腕上打成死结的麻绳绑得过于紧了,血液循环不畅,郁森安尝试了几次,都没能伸展开蜷缩的手指。
为了减少拖拽,郁森安只得高举着手,努力追着简容快要飞起的步伐。
挤进充斥着异味的车厢后,左顾右盼的简容终于停在了一排正堵着人的座位前——
一个男人正赤脚踩在椅子上,把自己的麻袋朝行李架上塞着。见那麻袋三番五次掉下来,他干脆将它抛到了靠窗的座位上。
见男人穿上鞋便走,简容用那只没有牵绳的手拽住了他:
“那是我的位置,你的东西麻烦拿开一下。”
男人本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简容身后的郁森安,他悻悻地转过身去,将麻袋拽了出来。
母女二人这才挤进靠近车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脚臭和汗酸的味道混在一起,好窒息。
郁森安偏过脸,把头埋到了斜敞开的下半扇窗边去。
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森安看见了正抽着烟的简平。
他冲郁森安摆了摆手,又扭头朝身旁的简梓西说了些什么,鼻孔像火车头似的喷出几股臭烟来。
再之后,简梓西不太情愿地跑到车厢旁,仰头看向郁森安:
“妹妹再见。”
他顿了顿,又说:
“你去了琴岛要好好学说普通话。”
“呜——”
话音刚落,一声极具穿透力的气笛声便从前方传来。
简梓西后退几步,转身朝简平的方向跑去。
见郁森安还在呆呆地望着,简容伸出手,把她的头从窗边拨了回来:
“这么舍不得,你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这是句不用回答的问话,但郁森安还是认真思考了起来。
对于她来说,离开还是留下,无非只是在掐痕、束缚、未知与白眼、嘲弄、欺凌之间做选择。
不,准确来说,在问题诞生的那一刻,郁森安就已经来不及选择了——
火车开动,森安已经听到了铁轨和轮子之间摩擦的“滋滋”声和规律的“哐当”声。
“你多大了来着?六岁?五岁?”
简容问道。
“五岁。”
“……那还得再花钱上至少半年的幼儿园。”
郁森安张了张口。
她本想和简容说些什么,但刚转过头,她就看见简容已经把头靠在了车厢壁上,双眼紧闭。
察觉到响动,简容勉强撑了撑因疲惫而叠出的三层眼皮,便再次歪头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三十四个小时里,母女二人不分白天黑夜,交替着吃、睡、醒。
每次睁开眼,郁森安都会看见车窗外不同的景色,以及不同的人在头顶行李架上拿拿取取。
对侧的乘客不知变了多少次模样后,她们终于听到了想要的播报声:
“旅客朋友们,大家好。前方到站:琴岛站,请您往车厢两端走,不要从窗口下车……”
看着在过道里挤成一团的人群,简容伸了个懒腰,把她与森安手腕之间绑起的麻绳紧了紧。
跳出车厢的瞬间,一股带有独特腥味的风扑面而来,想到了某种同样带有腥臭的东西,郁森安绕到简容身后,小声说道:
“妈妈,这风好臭。”
“啊,这是海风。”
“海?”
“嗯,大海,你还没见过吧?”
“我听哥哥说过。”郁森安兴奋起来,眼睛亮了亮:“我能去看海吗?”
简容没说话,只是一昧地往前走着。
走到车站广场前,她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了红色的诺基亚。
“……喂?郁超,琴岛市中心要怎么回我们住处去来着?”
趁着简容拨电话,郁森安转了个圈,看向了身后那幢红色尖顶的钟楼。
捕捉到从远方传来的隐隐水声,她又向右转头,朝着正对广场的马路尽头看去。
灰蒙蒙的,郁森安什么也没看清。
但海应该就在那里。
她望着那处,心存期待,但简容却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拉着她走上了一辆“噗噗”放气的公交车里。
车朝着和海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郁森安用力扭着头,一直等到楼房阻挡了视线才彻底放弃。
或许是心情不佳,又或是连续几日的路途混着伤处一直在折磨人,郁森安只觉得胃部翻江倒海,忍不住低头“呕”了一声。
“哎哎?”
看着周围人紧张且略带不悦的神情,森安将后续的不适硬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了?”
面对简容的问话,郁森安不敢开口,只是摇摇头。
见简容并未发现异常,她用力掐捏着自己的指腹,蜷缩起了身体。
许久之后,公交车从砂石路拐上了一条明显断层的柏油路面,车速放缓,尾气叹出,车停在了一个立着“文化花园站”的蓝色立牌前。
文化花园——这是北岸区内被宣传为“社会精英摇篮”的高档学区房。
望了望窗外,简容站起身,把几乎要趴到地上去的郁森安拉了起来。
“下车了。”
看着比舅舅家小区还要精致的高楼,郁森安半张着口,呆呆地跟在了简容身后。
见简容真的拉着自己通过了小区的电子闸门,她更是发自内心地“哇”了一声,激动地仰起了头。
粉刷到几乎看不到一点杂质的米黄色外墙上,整齐排列的玻璃窗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再把头扬得高些,便能看见像是要戳到云里去的粉色半圆顶。
望着那些在不锈钢杆子上悠闲晃着的晾晒衣物,郁森安的脚步越来越轻,好像自己也变成了那些衣服中的一员,在空中肆意的荡起来。
发现简容已经带着自己快要走到了大楼尽头,郁森安松开简容的手,兴奋地朝着最里面的单元跑了过去。
“干什么?”
一股拉力猛地拽住了她的后领。
郁森安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跟着简容拐向了旁边那排低矮的柴房。
遮雨棚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郁森安的视线,在高楼单元门的对面,面前带锈的墨绿色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厚重的霉味混杂着潮湿的米饭香气瞬间从屋内钻出,连钥匙都没拔,简容匆匆便钻进屋内。
“诶呀,这都扑锅了。”
很快,被烫到的“嘶”声和锅盖噼里啪啦的声响在一片漆黑中响了起来。
郁森安有些发懵。
她愣愣地走到门口,打量着即使有阳光却依旧昏暗的屋内。
纸箱板壳歪七八扭的堆放着,从墙根一直垒到了斜面的屋顶上。头顶,吊灯缺失留下的空洞里,几根断掉的电线正向外伸着,整体看来,活像房子张开了一只被虫蛀得死透了的眼。
封死的木框窗旁,一根被黑色侵染的绿色麻绳正吊在那里。此时,一只手正拽着它——
“吧嗒”。
房间角落的小灯泡亮起了昏黄的微光,简容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她捏着耳垂,在一片狼藉中转过身来:
“森安?快进来呀,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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