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冷凌莹今天还没来吗?”
美术老师问着,将才放下的本子又收了回去。
见老师又要略过自己,郁森安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老师。”
美术老师转过头来。
满脸的疑惑在看清桌上的东西后消散开来,他后退一步,故作惊讶地说道:
“啊!你终于有彩笔了。”
“是的。”
郁森安点点头,目光扫向老师手中的那摞画本,内心隐隐生出了些期待。
美术课!新本子!属于我的图画本!
可下一秒,她就失望了。
美术老师抱着本子转了个身,又和其他同学交谈了起来。
郁森安转过头,趴在桌上,默默地数起了蓝色塑料壳里的彩笔数量。
1、2……11、12。
12、11……2、1。
来来回回数了四五次后,美术老师突然折返了回来。
“郁森安。”
听见呼唤,郁森安猛地直起身,惊喜地转过头。
老师朝她伸来的却是一只空手——
他不但没给郁森安上课需要的本子,反倒将那崭新的水彩笔拿走了。
“老师,这是我的——”
“老师需要它来做一件好事情,善良的小朋友,我借用一下哦。”
美术老师拍了拍她的头,冲她微笑了一下。
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郁森安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老师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崭新的画笔被老师递到了一个男孩子面前。
看见画笔后,男孩笑着跟美术老师道了谢,伸出了一只和鼻孔牵扯着银丝的手。
在那双肮脏的手触碰到彩笔之前,郁森安推开凳子,鼓足勇气跑了过去。
见森安伸出手就要夺,美术老师一把将她拨开:
“他没有带彩笔,你帮帮他。”
“我不要!”
“同班同学应该互帮互助!”
“不——”
“这是美德!你究竟有没有美德?”
美术老师提高了声音:
“你看看,哪个小朋友会愿意和没有美德的人玩?”
郁森安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她觉得这话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出了问题。
还没等她想出反驳的话语,美术老师便推着她朝座位走去。
兴许是摸索过一些陶艺,将郁森安按在桌前坐下后,他开始熟练地和起了稀泥:
“好了好了,这次你帮了朋朋,等以后你向他求助的时候,朋朋也会帮你的。”
帮什么?
帮忙抠鼻屎吗?
想到男孩黢黑的指甲,郁森安瘪了瘪嘴。
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发到了各自的工具,只有森安依旧是大三班的“局外人”。
听着铅笔摩擦的沙沙声,大力涂色时彩笔磨出的咯吱声,还有图画本翻动发出的清脆声响,郁森安将头埋在盘起的双臂之间,将眼泪尽数滴在了光秃秃的桌面上。
想哭、想吐,甚至还有点想回家。
但若是回家……
“郁森安,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买笔。要是再保护不好它,你干脆退学,跟着我打工挣钱算了。”
简容的这句叮嘱堪称是紧箍咒。
它仿佛一直在森安的耳边打着转,勒得郁森安脑袋一直胀痛不已——
此时更甚。
于是,当美术老师趁着大家自习绘画的时间离开教室时,郁森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她抹掉眼泪,吸着鼻子走到正在画画的男孩身旁,把彩笔直接从他的手中夺了回来。
“还给我。”
看见自己的作品上多了一道蓝色笔痕,男孩瞪着眼睛转过头来,整个人像牛似的喘起了粗气:
“你在干什么啊?”
犹豫了片刻,郁森安选择了无视。她绕过男孩,将桌上散落的彩笔也快速收进了盒里。
男孩一着急,便开始拖着长腔大喊:
“这水彩笔是老师给我的!是我的!”
见郁森安死死将彩笔盒箍在怀里,他气急败坏,伸手就挠向了森安的脸。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在如聚光灯般的视线中,郁森安弯下腰,用手捂住了嘴巴。
未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裂开来,感受着和心跳同频的疼痛,闻着熟悉的铁锈味,她的脑中闪过无数充斥着暴力、愤怒的场景。
看着手掌心沾上的一片暗红,森安舔舐了一下嘴角。
下一秒——
“啪!”
扣好的彩笔盒在男孩的头顶炸开,五彩斑斓的水笔蹦跳着散落一地。
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郁森安朝男孩扑去,将他狠狠压倒在了木地板上。
*
这次的麻烦闹得有些大。
男孩的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脸上也都是被抓伤的痕迹。
站在教室休息室里,简容僵笑着,转头询问老师:
“我们能看看监控吗?”
“伤都摆在你面前了,你不去看,反倒去看什么监控啊?”
朋朋妈妈情绪激动地骂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教育能把小孩教成这样,穿着打扮邋里邋遢,你瞧瞧她脸上这伤,指不定淘成什么样子呢。年纪这么小就开始欺负同学,长大还得了?
“是是是……”
简容低着头,带着恨意的目光几乎要把郁森安灼烧掉。她拽起身边的郁森安,猛地将森安推到了男孩前方:
“郁森安,给别人道歉!”
看着男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郁森安掐着自己的手指,不肯开口。
“道歉啊!”
简容咬牙切齿地说着,用力点戳着她的头。
森安低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她已经被判了死刑了。
道不道歉,她都得上刑场。
“哈哈,世界上还有这种娃,今天也算是是开了眼了。”
朋朋妈妈冷笑一声:
“道歉你们自己留着吧,把医药费给我们,两百就成,一次算清,免得后续赖账。”
简容想要扯出一个微笑,但失败了。
她拉开外套,颤抖着长叹一口气,从里面的腰包中掏出了一个掉了皮的钱包。
最大的面值是二十,最多的是一元五角。
加加减减算了半天后,所有的钱只有一百三十一元七角。
“我……我回去拿,我家就在附近,几分钟。”
“算了算了,这些够了。”
朋朋妈妈从简容手中抽出了那沓还在颤抖着的纸币。
想了想,她叹了一口气,又分出一摞散钱,丢回到了办公桌上。
“老师,今天辛苦你们了。”
朋朋妈妈揽过朋朋,冲刘梅笑了笑:
“那我就先带着他去医院了,下午请个假。”
“哎,好好好。”
刘梅从桌前站起身来。
她跟在母子二人身后出了休息室,连个正眼都没给简容瞧。
安静的屋内,简容轻轻地吸着鼻子,将退回的钱重新放回了钱包。
看着几张飞到了地板上的零钱,郁森安蹲下身来,将钱捡起,轻轻塞进了简容的腰包。
简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利落的收包,穿衣,转身出门,整个过程都没和郁森安说一句话。
见简容拐进走廊,郁森安急忙小跑几步,在简容身后两米的位置紧紧跟住了她。
教学楼、广场、校门……
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方式走着,直到进入小区,简容才突然停下了步伐。
她折返回来,绕到了郁森安身后。在森安略显慌张的注视下,她用膝盖顶着森安,将郁森安推到了保卫室旁。
“你在这里跪着。”
说完,简容就狠狠踢向了郁森安的膝窝。
一声脆响后,郁森安直直跪在了地上。
郁森安自知做错了事情。
等简容离开后,森安也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半点偷懒和反抗。
直到小区门口突然开始变得人来人往,郁森安才默默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垂眼看向了地砖的缝隙。
她想,只要她不哭,别人就不会觉得她是在挨罚,最多只会觉得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喜欢跪着看蚂蚁搬家。
为了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郁森安甚至开始轻轻哼起歌来。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她将这首歌中唯一会的歌词来来回回重复了许多遍。
就在这时——
“郁森安?”
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惊讶的情绪响起。
一穿过小区门禁,冷凌莹便撒开了司机叔叔的手,背着书包朝森安跑了过来。
“你今天上午也没有去上学吗?”
郁森安的身体僵住了。
她本想躲,可面前的女孩已经蹲下身来:
“跪在这里干嘛呀?你要不要去我家吃午饭?下午我们一起去幼儿园呀?”
听见问话,郁森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沉默片刻后,她咬了咬牙,慢慢抬起脸来。
冷凌莹愣了愣,眉头微微蹙起。
她朝森安脸上那条极长的划痕伸出手去,却又在即将碰到伤口时停了下来:
“这个,你……痛不痛呀?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冷凌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话,郁森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回答:
“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冷凌莹知道,事实肯定不是森安所说的这样。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司机叔叔却走了过来,拽着书包提手拉起了她:
“该走了,一会儿还要午休呢。”
“等一等!”
冷凌莹甩了甩身子,从司机手下挣脱开。
与此同时,她将手翻到身后,把书包网状隔层里的旺旺碎冰冰抽了出来。
印着笑脸娃娃的包装被利落撕开,一根绿色的管状物被递到了郁森安面前。
“快些拿着,我刚买的。”
“我不能……”
“是觉得多吗?那我们一人一半。”
冷凌莹又将碎冰冰拿回身前,抓住两端用力拧了起来。
“这个没冻过,是扭不动的。”
男人说着,俯身将零食拽了过去,直接丢在了郁森安的身前。
“哎!不能丢!”
冷凌莹大声喊起来。
和司机叔叔互瞪了几秒钟后,冷凌莹俯身将碎冰冰捡起,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上面的沙尘。
“快拿着,我得走了!拜拜!”
她凑到郁森安耳边轻声说着,将碎碎冰强硬地塞进了森安手中。
“我不能拿——”
郁森安慌张地喊起来。
她想要起身去追,腿却因跪久而早已失去了知觉。刚撑起身来,她就脚下一软,重新扑倒在了地上。
听见声响,冷凌莹扭着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郁森安。
她刚要折返,一股力道却猛地将她拽了回去。
“你觉得,我需要告诉你妈妈吗?”
男人暗带威胁的问话从她头顶落下。
冷凌莹心下一沉。
“冷凌莹……”
就在这时,郁森安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冷凌莹却没再回应。
她紧紧抓着司机的手指,只留给森安一个快步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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