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照亮的地方依旧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穆婉莹去了哪里?
纪之水握着手机,相册里就有穆婉莹和母亲的合照。可任凭她如何寻找,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
·
周一。
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的温度照在身上回光返照般有了暖意,学生在国旗台前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校服统一,年轻的面庞上透出几分纯真的稚嫩。
队列最前方,校园里一向少见的摄影机和支架沉默矗立,工作人员已经调试好了机器。
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国旗台。
人群之中,吴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周末眨眼一过,她看起来比放假前更加憔悴。
陈芊已经观察她一整个早读,到底担心,轻声问:“你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没吃早饭?”
女孩的马尾在眼前摇晃。
吴羽回过神,摇头,上个周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起先,她和陆于栖在房内听到了敲门声。
确保陆于栖已经躲在了卧室里,吴羽调整了表情和呼吸,拉开了大门。
入目是两件深蓝色的制服。
准备好的对父母的欢迎僵在喉咙口,吴羽惊恐地后退半步。
极端的惊愕,一瞬间浮起不妙的联想:纪之水说,警察正在找陆于栖。言犹在耳,两个人警察看见她见鬼般的反应,不约而同地向她头投去怀疑的目光。
终究没有瞒住。
陆于栖被带走了。
临走时吴羽握过陆于栖的手,如同抚摸一块冰。陆于栖不经常出门,一到冬天比往日更白,皮肤像是雨后的山荷叶,惊惶的双眼之中簌簌抖落下残雨。
“我先走了。”陆于栖对她微笑,想要说很多似的,但终究话语梗在喉咙口,笑容勉强得好像在哭。最终只有一句:“没有办法。”
到底是没办法。
尽力了。
她们都尽力了。
吴羽颓然跌坐在地上。
狭小的出租屋少了一个人的存在变得空旷许多。吴羽转头,望见桌面上还未收拾的藏羹冷炙凝固出了油光,两套餐具,超市购进的淡粉和鹅黄的闺蜜对杯仿佛在此刻才进入了她的视野。
整个屋子里都是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怎么瞒得住呢。
妈妈来的时候,真的没有发现吗?
吴羽不禁想。
水泥灰的地面上落了深深浅浅的影子。
手心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个硬质的糖果,塑料包装在手掌揉动间窸窣作响。陈芊已然扭过头去,国旗台上的流程已经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一步,全损音质的麦克风里传来校领导慷慨激昂的陈词。
有人在摆弄相机,围绕着主席台拍照,有人眸光熠熠地准备上台领奖……
吴羽握着糖,视线慢慢聚焦。不远处,黑色长直发的女孩被拉出了队列,似乎正在和人争论。
“纪之水!你这个指甲到底什么时候处理?”
李茂对这个转校生很没办法。放假前他三令五申让学生趁着放假回家拾掇拾掇自己的仪容仪表,把过长的头发剪一剪,项链手串藏藏好,省得人上了电视,在屏幕上还要丢脸。
周一过来,只有纪之水一个人没听进去。
李茂很是头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我之前有没有特别强调单科第一也是要上台的?等会儿就要上台领奖了,你准备合照的时候露着你是个乌漆麻黑的爪子拍照是吧?”
纪之水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指头。
得亏李茂不教语文,不然也是误人子弟。
“这样,”李茂一锤定音,“等会叫到你的名字你别上去了,到时候拍照不好看。我另外找个孩子去。”
李茂瞪眼:“服不服气,你倒是吱个声啊?”
头顶上空,尖锐的电流声凄厉地长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他们站在队列最后,不用容易被摄像头捕捉的位置,同时被吸引了注意。
是顾天倾上台了。
看见班里最争气的学生,李茂火气散了大半,心情好了不少。再一转眼,只觉得纪之水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老师对你也没什么意见。不过这种时候,你总得有点集体荣誉感,对不对?”
李茂总能在一件小事中插入无数的道理,并借题发挥地掺杂许多带有主观意愿的教育。纪之水沉默地盯着他反光的脑门,尚且没有意识到这是一连串问题中的结束句。
不多时,调整好的麦克风里传来一道年轻清亮的男声:“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李茂还在等回答。
“行。”纪之水干脆地说,“你安排吧。”
她重新回到队列里,李茂折身走向队列另一头。
纪之水站定,仰头看向主席台上脱稿演讲的顾天倾。她的占位不算靠前,学生的队伍还要给摄像师等人让出位置,站在队伍里,顾天倾的表情其实看不太明晰。
但她总觉得他的表情中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只是一次普通的演讲而已。
无非是台下多了金城本地的媒体,值得他这么高兴么?
据说寇准那位电视台副台长的父亲也在场。
纪之水向前张望,瞥见校领导们簇拥着一个面生的男人——他看起来过分年轻,以一个高中生父亲的角度来看的话。但看清男人的五官之后,纪之水很确信,那人就是寇准的父亲。
两人的气质很相似。
只不过,这位副台长并不像他儿子那样具有外露的攻击性。
忽的,一种被注视的感觉爬上脊背,纪之水皱了皱眉毛,猛然回身,抓住一道视线。
男生的队列里,刚刚返校的曹志存正面色阴沉地注视着她。
不足为惧。
上一个他的好兄弟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呢。
警报解除,纪之水收回视线。
高台之上,顾天倾的演讲还在继续,只是下一秒,人群一片哗然。
“同学们,我们之所以在相聚在金城高中,是因为我们都有着自己的理想,渴望通过努力到达我们梦想中的彼岸,进入大学的殿堂。”
“然而,再坚定的理想也无法在恶劣的环境中茁壮成长。”
话题越走越偏,麦克风中传来清晰而坚定的人声:“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想问问校长,为什么学校官网显示我们日常使用的教学白板一块价值高达五位数,远远超过了市场价格?为什么学校在手握‘巨款’的情况下迟迟没有修缮破败不堪的操场,致使历年来多名同学崴脚、骨折?”
“反而是学校大门两度修葺,雕塑翻新,路边又多了块刻着校训的石头。”
“我实名举报,金城高中校长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玩忽职守。具体证据已经分别寄送至教育局和纪检检察……”
直播被掐断了。
麦克风变成了无用的摆件,顾天倾还在讲话,但他的声音已经无法借着音响传递到每个人耳边。但是足够了,已经足够了,他感到自己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焰,高台上,台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蜂拥上来的成年人向他伸出了手,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上闪动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无措、支持、愤怒……
他把这些他们或许预感到的、或是正在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过了今天,明天会变得更好吗?
顾天倾其实不知道。
纪之水站在人群中心。她也在看他。顾天倾牵起唇角,朝她一笑:这应该也算圣诞礼物的一部分。
要是校长下台,新来的校长愿意慷慨地为学生采购一批吹风机,她就再也不用趁着晚饭时间带着几个女孩出门去她的出租房里洗澡吹头发了。
李茂提前签给她的请假条不多,估计用不了太久。
圣诞礼物,她会拆的吧?
顾天倾从台阶上跳下来,躲开那些伸向他的手。也许大家的日子会变好,顾天倾有点儿想叹气了:他大概是要倒霉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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