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到午过,裴曜的案子突然就有了转机。
有证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作证,证明死者先欲杀人,裴曜路见不平下才怒而还手。有了关键证据,那老父亲和受害者女儿一路申冤,引起了官爷注意。
有了官爷站台,走访期间,许多良家女子纷纷控诉起死者生前的残忍行径。
张家本欲借蔡家势力施压,但侍妾李韵重病中恰巧香消玉殒,张家靠山倒了,便无论如何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裴曜还是裴大将军的儿子。虽然裴将军长年远征在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死罪,便这么悄无声息的免了。
但毕竟杀了人,自然要用活罪以儆效尤。因为过失杀人,裴曜被判二十大板。等他挨完了打,便被狱卒放出了牢。
刚从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出来,阳光洒落,望月远远地向她挥手。裴曜拄着拐杖走来,唇角含笑,道:“望月,这此真的多谢你。”
望月满面诧异:“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你?”
裴曜苦笑道:“那判官本来判我死罪,我从狱卒口中得知我杀的那登徒子与蔡家沾亲带故,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短短几日,便出现了一连串转机。我父亲势力单薄,又长年在外征战,思来想去,愿意周旋运作救我的,也只有你一个罢了。”
望月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暴栗:“笨,民不与官斗,以后别给我惹麻烦了,好吗?”
望月说这话,其实心中也十分明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裴曜就是这个性格,因为旁人遇到了困难,所以便要出手相助。这是他最本能的反应,也是望月愿意与他做了那么多年朋友的原因。
裴曜点了下头。
见裴曜拄着拐杖,高高在上的小侯爷整个人消瘦许多,想来也是吃了许多苦头。望月叹了口气,不忍再责怪他,只说:
“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有很多人帮了我,比如这位苏如笙苏公子,要不是他……”
苏如笙从阴影处走来,唇边浮现出春风般的笑意:“我只是打了下手,裴小侯爷得救,功劳当然在阿月手中。”
“阿月”这个称呼听得望月心念一动,为了掩饰害羞,她嘻嘻笑着打趣:“苏公子又在胡说了。”
“阿月”这个称呼同时听得裴曜心中咯噔一响,但如望月所言,这男子的确救了自己。
裴曜他向苏如笙作了个揖:“多谢苏公子出手相救,只是不知苏公子师出何门……”
苏如笙笑道:“苏某一介布衣罢了。你是阿月的‘好朋友’,救下小侯爷你自然义不容辞。”
他似乎刻意把“好朋友”两个字咬的很重,含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裴曜身上梭巡了一圈。裴曜听得一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怎么嗅到一股浓浓的绿茶香?
“怎么了?裴小侯爷有事吗?”眨眨眼,苏如笙显得十分惊讶。
望月对暗潮下的涌动毫无察觉,诧异地盯着裴曜:“你刚出狱,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裴曜恍惚地喃喃。
这位苏公子一表人才,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兴许是错觉吧。
裴曜自我安慰。
三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并肩而行,一个笑容温和如揽月入怀,一个叽叽喳喳讲着这几日的见闻,一个拄着拐杖,侧耳聆听。
望月讲得眉飞色舞:“你不知道那个蔡大人有多吓人他还把我制作的帛布撕烂了要不是苏公子……”
裴曜听得一愣一愣。
虽然为了营救自己,可是听着望月和苏如笙这些日子以来相处的日常,裴曜生生听出几分气闷。
目光几度转向苏如笙,苏如笙依旧面若春风,一双眸子含笑与他对视,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对了。”望月话题一转。
“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我特意在樊楼给你订了一顿大餐……可惜桑塔姥姥行动不便,不能与我们一起。”
裴曜早已从望月口中得知事情原委,自然知道桑塔和阿青的帮助,便点头道:“等我回府安顿好,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三人这么一路说着,便到了酒楼。等菜上齐,飘香四溢,裴曜大快朵颐,高马尾随着风飘扬。
望月特意点了大闸蟹,等上菜,却发现苏如笙只是尝了些蔬菜。
“怎么了?不喜欢吃蟹吗?”望月诧异。
苏如笙沉思了片刻,放下筷子,和煦笑道:
“我从未吃过。”
顿了顿,“不知如何入口。”
望月与裴曜皆是一愣,望月这才反应过来,苏如笙虽然足智多谋,但也只是个清贫书生。
清贫书生,没吃过闸蟹,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望月反应过来,倒有些无奈。
是啊,纵使苏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要没钱,那便就是没钱。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便是如此了。
陈述自己贫穷的事实,虽然从容中带着一丝楚楚可怜,苏如笙却毫无扭捏之态,望月沉默了一瞬,当即拿起一只蟹,开始教苏如笙剥蟹。
苏如笙侧头凝神去看,两人的距离不自觉靠近了些。望月发梢拂过苏如笙鼻尖,苏如笙用手掌拂去青丝,望月扭头,两人相视而笑。
见到这一幕,裴曜虽然心中同情苏如笙,但手里香喷喷的大闸蟹瞬间失去了滋味。
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两人,望月还在低头专心剥蟹,察觉到他目光的苏如笙倒是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相撞,苏如笙朝他挑了挑眉,悠然一笑。
方才的楚楚可怜倒是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
裴曜怒了。
……这人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望月浑然不觉,她将蟹肉夹进苏如笙碗中,又将细碎的蟹壳摆了个猫脸形状。
“苏公子如此有才华,实在不应该埋没在人海中。”望月叹气。
苏如笙又恢复了方才的“从容中带着一丝楚楚可怜”,他眸中似乎蒙上一层雾气,低声道:
“苏某自知天资平庸,自小又孤苦无依,自然只能落到如此地步。不过,换个角度,清贫倒是很能磨炼人的意志。”
顿了顿,他低头看着碗里的蟹肉,笑道:“阿月,你剥得真好。”
望月挠头:“哪里哪里,平日里我娇纵惯了,不知人间疾苦,这些东西经常吃,吃得腻了也就烦了。”
苏如笙微微一笑,伸手拿了一只闸蟹,开始复刻望月之前的做法,完整地剥出一只蟹。
望月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念一动,道:“苏公子才思敏捷,对天下局势有自己的判断,为何不去科举?”
苏如笙仍旧淡淡地笑:“苏某也有此打算,不过……”
他剥下蟹壳,“进京赶考的赶路费,我还没攒出来。”
望月又沉默了。
是啊,科举虽然听起来公平,但是对苏如笙这种连寒门子弟都算不上的普通人,连从临安到汴京的路费,都可以以天价论。
只是她从前深在闺阁,家境富裕,这些都不懂罢了。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我资助你。”
苏如笙愣了愣,语调从容且坚定:“不。”
须臾片刻,他只看了一遍,就将望月剥蟹的手法原封不动地学了下来。一只完完整整的蟹肉经由他手而出,他却将这剥出来的第一只蟹夹进了望月碗中。
苏如笙笑得十分温润:“你送我一蟹,我便还你一蟹,大丈夫生于天地,应无牵无愧才是。”
望月满脸惊讶,心中却涌起一股无言的钦佩。
脸上浮现出笑意,她忽然道:“我会让你同意的。”
苏如笙佯装惊讶地眨眨眼,两人却心照不宣地不再讲话。
气氛中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温馨和惺惺相惜。
望月夹了一筷子蟹,自言自语道:“真好。”
裴曜插不上话,只得凝视着他俩,不知该如何开口。苏如笙却又抬头,与裴曜对视了一眼。
这次,目光依旧含笑,却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裴曜几乎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演的吧?
演的吧!
裴曜几乎要掀桌而起,他忽地站起身:“望月,你别信……”
突然想到,自己也没有立场和证据证明这男狐狸精暗戳戳的举动。
望月抬头,吃惊地看着裴曜:“你又怎么啦?”
苏如笙也同样惊诧地看着他:“小侯爷久在牢狱,果然还是身体不适吧?”尾调下沉,透露出真挚的关心。
裴曜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浇水,慢慢坐下了:
“没事,没事,你们慢慢吃。”
望月惊疑不定地盯着裴曜,确定他身体并无不适后,才重新尝起了菜。
苏如笙则笑眯眯地望着裴曜,片刻,又耐心地开始低头剥蟹,时不时低声问望月“是这样吗?”此时望月便会凑得很近,点头:“就是这样。”
两人在那里研究吃蟹,裴曜却自我感觉自己如同那被孤立的正室。
看着对面姿态清秀不群的苏如笙,裴曜越看越来气,越看越不耻。
装可怜!
博同情!
无耻小人!
怎么形容来着?
这不就是看似清纯脱俗,清汤挂面,人畜无害的多病多灾模样,背地却富有心计,诡计多端的男绿茶吗!
裴曜灼热的视线几乎快把苏如笙射穿了。
苏如笙第不知道多少次抬眼看他,笑得十分暧昧。
“小侯爷,你没事吧。”
他托着腮,慢悠悠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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