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如墨般昏昏沉沉,像要滴雨。
风拂过望月的发梢,她静静地凝视着裴曜,两人许久没有说话,她便已知道了答案。
半晌,裴曜轻微地叹息一声:“你明知不可能。”
是啊,他是乡关府耀眼的小侯爷,老子是大将军,儿子将来自然也能成为大将军,再娶几房妻子,生儿育女,为裴家开枝散叶。
前途无量,风光无限,又怎会为年少青梅的一句虚言,跑去做商人的上门女婿。
裴曜沉默了会儿,轻轻开口:“为何执着于招赘婿?望月,嫁给我,我愿护你一生无忧。”
望月忽然笑出声来:“多谢你的好意,但望家的产业不能无人打理。”
裴曜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让上门的夫婿打理望叔叔的产业?”
望月安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裴曜沉吟了半晌,惊愕地抬眼:“或者,你是要亲自接望叔叔的班?”
见望月没有回答,便已知心中答案。
裴曜当即否定道:“不可能!阿月,你是个女人,商业脉络艰难复杂,不比入仕容易,一着不慎便会毁掉百年基业。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困难和密辛,裴叔叔如果知道你的想法,也定不会同意。”
望月闻言顿时痴劲大起,一把将他推开,不怒反笑,语气带着三分讥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裴曜仍不放弃,反倒向她逼近了许多步:
“望家的产业……可以继承给你的堂兄弟,我自会派人协助打理,你无需担心。嫁给我,岁月静好,岂不是很好?。”
望月嗤笑道:“你现在让我嫁给你,是为了把我困在宅子里下一大堆崽子,和妾们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扯头花,等我父亲去世,再眼睁睁看我几个不成器的堂哥将他的产业挥霍一空?”
甩开手,“裴曜,我不愿意!”
“轰隆——”一声,天地一白。
雨水如同珠帘中乱蹦的银豆儿,连成细密的直线,噼里啪啦打下来,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雨帘中,一动不动。
仿佛察觉不到这来势汹汹的瓢泼大雨,是如何打乱打湿两人的鬓发。
裴曜眼神以此轮过惊讶、错愕、茫然……他咬牙转身,怒道:“好!但你得等着,我总有办法让你嫁给我!”
他右手一挥,将黑貂斗篷卷在头上,大步离去。
雨来势汹汹,仿佛一大盆水兜头泼下。
望月目送着他远去,浑身被雨淋了个透。
湿濡的发丝粘在雪白的脸上,半晌,她晃了晃神,下意识要找个地方躲雨,竟在这林间难觅遮蔽之所。
雨越下越大,望月却还穿着单衣,冷风吹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正当她心中苦恼时,只听一声轻笑,“倒是我来的凑巧了。”
人未至,声先到,雨水却骤然与她隔绝,一股雪松香扑面而来,仿佛吹来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一只骨节分明的的大手握住梧桐木伞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抬头望去,视线中撞入一双温润的眼。
一位白衣男子从容地替她撑起了伞。
简单的动作,他做来却是高韬出尘,如柳如玉。
轻风拂过,那人束发微动,他脸庞棱角分明,透着一股雕塑般的凌厉,此刻那双漆黑的眸中,透露出点点笑意,恍如润玉上的微微莹泽。
他虽身着布衣,却周身贵气,似松柏映泉,高韬出尘;又如同天上神仙,不沾一丝人间烟火。
雨珠拍打在伞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两人距离骤然拉进,望月被笼罩进周身淡淡的雪松香中,顿感无措,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几个大字。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从未和如此君子离的这样近,望月双颊酡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那公子淡笑着说:“抱歉,并非有意偷听你们谈话。只是你丢了这个。”
摊开手,一只官绿色的碧玉环躺在他苍白的手心,发出莹莹光芒。
望月慌忙抬手去摸,果然,左耳空空如也,掉了一只耳饰。想到方才的话都被这公子听了去,望月迟疑了一瞬,匆匆接过耳坠,不知该如何开口:“多谢……”
那公子眸光从望月脸上淡淡地扫过,唇角含笑:“苏某听闻望府小娘子才思敏捷,志向非凡;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他话语如春风拂面,知道他是在映射方才和裴曜的对话,却让人感受不出一丝难堪。
望月心中的警戒缓解了几分,她面色尴尬:“多谢公子称赞,方才只是我打妄语罢了。”
那人坦然:“不必寒暄。古往今来,女子生涯受限,只得盼望着嫁入个好夫婿。而望小姐择婿,竟是为了亲自掌管家族产业,倒是一桩奇闻。”
确实是一桩奇闻!可想想前世被吃绝户的凄惨画面,望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只想嫁个好人家”这种话了。
纵使嫁人,成了别人的妻子,那又如何?父亲仙逝,家中的一切也不会再是她的了。
她从此失去了财富,失去了自由,受人奴役,这种生活,她不愿意过。
望月反而对白衣公子盈盈一笑,大胆说道:“是么?古有范蠡‘富而行其德’,又有吕不韦辅佐皇位。我不认为商业和男女有关,只知从商之路艰难险阻,可我偏想试。”
公子赞许地点头:“所以,望小姐声势浩大地招亲,是为了寻一听话的吉祥物,留了后手,免得被宗族吃绝户,是么?”
望月重重地点头。
白衣公子慢慢地看着她,笑意不减。
他骤然开口,那双眸子似有润光闪过:“我名苏如笙。”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令望月有些惊讶。
她眼尾余光扫过,见他将伞心倾斜在了她那半面,雨水却沿着伞骨淅淅沥沥地滴在自己身上。
他本来所穿的是白衣,浸了雨水,隐约露出如玉肌肤,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清冷疏朗的轮廓。
望月看得脸红心跳,一时撇过头去,结巴道:“我……我叫望月。”
苏如笙微微一笑:“我看出你是望家小娘子,自然知道你是望月。”
方才他左一个望小娘子、又一个望小娘子,已是知道她身份名讳,可望月偏偏乱了阵脚,胡乱说话。
她心如擂鼓,洁白的耳根渐渐蒙上一层酡红色。
苏如笙仿佛没看见,任凭雨水滚落在他肩头,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方才那位少年气宇轩昂,似是你的朋友?”
明白了他话中深意,望月摇头否认,嘴中却道:“是的,但只是一位朋友。”
苏如笙笑容温润如春风:“他做朋友,似乎不太够格。锋芒毕露,野心太盛。”
顿了顿,“还有……风大雨大,却不愿意为你撑伞。”
……
翌日,待阳光斜斜地射入窗棂,望月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一派大好春光,不由得道:“晨色朦胧人初醒!”
小秋端着水盆跨进来,笑道:“既知道醒,可要早点起,今天是您去筛选您未来夫婿的日子,可马虎不得呢。”
望月点头应和,却还沉浸在昨日的奇遇中。
她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却全是那白衣公子的身影,她只记得自己在梦中又是哭、又是笑,具体梦到了什么,却浑不记得了。
昨日那白衣男子自称苏如笙,是临安本地的一名书生。
与望月在雨中讨论了会儿从商之道,阔别后留下一句“山高路长,有缘再见”便翩然离去。
望月浅浅打了个喷嚏,惹得小秋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她却不以为然。还是托了白衣公子的福,才令昨日那个在雨中曝淋的自己没有彻底患上风寒。
一番梳洗打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既不散漫随意,亦不奢华耀眼,平平常常的样子,望月却觉得这样最好。
在小秋一路的叽叽喳喳和期待中,她们在望府门口面见了第一位报名者。
第一位报名者是个脸庞棱角分明的青年,嬉皮笑脸,手中还拿着两个木杯,低头一看,里面盛着两杯浑浊的蔗浆。
人未至,声先到: “小娘子,这是俺不远万里给您带的咧!您尝尝,好喝不?”
望月沉默了许久,见男子豪放地喝了,便也默默低头饮了一小口,随机被蛇咬了一般放了回去。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男子操着颇富口音的方言,热情洋溢地谈起家乡的风土人情,口水喷了一桌子。
“小娘子,选俺吧!俺老实肯干、勤劳朴实,和你相处俺觉得很开心……”
望月撑着脑袋,打断道:“好!好!在家等人通传吧,有人通传你再过来。”
男子却不愿意走,道:“特别是俺俩喝那蔗浆的时候,俺觉得特别开心……你的那杯三文钱。”
望月:“?”
男子笑嘻嘻道:“看你喝的好开心,喜欢喝蔗浆下次俺还给你带,你的那杯三文钱。”
望月道:“不用带了,家丁,把他拖出去。”
两个身强力壮的奴仆一人提着他的头,一人提着他的脚,将他拎出府外,男子拼命挣扎着:“小娘子,不喝下次买别的,你的那杯三文钱!”
三人的身影走远,只听那“你的那杯三文钱”“你的那杯三文钱”渐渐消失,望月满头黑线,向来温和的小秋也是一脸尴尬:“真是个奇葩!没关系,下一个更好。”
等第二个报名者坐到木桌对面,望月却被唬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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