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当然没有真心实意地邀请两个难缠的姐姐共进晚宴,但毕竟偷听不是君子所为,传出去忒煞风景了些,便只好信口胡诌:
“多日不见,很早便想和二位姐姐相聚,正好你们二位今日来串门,今日厨房又有空,便想请你们共同一渡。”
这两位姐妹不言不语,望卿卿的密友们看气氛不对,纷纷提着裙摆告退,留下望月和这对姐妹大眼瞪小眼。
今日计划才完成了一半,这下身后又跟了两个祖宗,倒是棘手得很。
望卿卿和望怜儿本来风风光光地来给叔叔请安,现在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浑身是泥,不知像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也实在是有碍观瞻。
望月只好吩咐仆人牵了辆马车,准备请两位活阎王落座,再送到自己闺房,令这二位姐姐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再赴宴。
等到车辕嘎吱嘎吱停到二人面前,望卿卿双手环胸,瞪了一眼悄悄抹泪的望怜儿,冷哼一声:“本小姐才不要和她坐同一辆车辇。”
“……”望怜儿眼眶红红,却也扭头对望卿卿怒目而视,两人视线相撞,谁也不让谁。
望月心中无奈,面上却笑着劝解:“小事、小事,二位好姐姐不必争执,我再派人牵一辆来便是。”
哪只待第二辆马车驶到三人面前,望月忙着指挥马夫停辇,累得满头冒汗,而望卿卿的目光滴溜溜在车厢内扫了一圈儿,当即道:
“这辆不好,舆厢里的挂毯不是羊羔毛的,我不坐。”
赶车的马夫忙道:“小娘子,实在是抱歉,今日家主要在樊楼招待贵客,府里能载客人的车辇都被牵走了,只剩下这两辆。”
望月再散漫,此时心中也觉得十分为难,既担心自己和怜儿共乘一辆,望卿卿会有意见;而自己和望卿卿坐在一起,望怜儿又觉得受了冷落。
总之,两边都不好得罪。
思来想去,她装作想了一想,才说道:“那卿姐姐去坐第一辆吧,那辆车辇好是好,挂毯料子也好,就是窄小了点儿,容不下两人。我和怜儿姐姐共乘第二辆,这样如何?”
望卿卿好似还不满意,沉默了半天,勉强道了声“好”,望怜儿也点头应和,表示接受。
登上车辇,轿子开始慢慢地移动,望月心中才长出了一口气。
狭小的舆厢中只剩下望月和望怜儿两人。窗外的风景在慢慢流动着,望月以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春景;望怜儿把头埋进膝中,半晌不说话。
诚然望月觉得气氛有些闷,几度想搭话,看到望怜儿封闭的样子,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干脆留她清净。过了片刻,听到望怜儿闷闷的一声:
“我娘不是娼妓。”
望月点头:“嗯。”
“她是歌坊最好的歌伎,会弹三弦琴,会吟诗,还会跳惊鸿舞。”
望月点头:“嗯。”
“不仅如此,她还会……”
望月叹了口气,打断她:
“你知道吗?其实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看不起你。”
望怜儿诧异了一瞬,又僵硬地低下头去。
眼泪混合着她脸上的脏泥,如同断线的珠子般顺着颌角一颗颗滴落。
好半天,她才开口: “你……你不懂的。”
说罢,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望月凝视着她的侧脸,许久不语。直到她抽抽噎噎地抹掉泪花,望月才伸手递给她一张手帕。
望怜儿迟疑着,还是接了过来,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泥和泪,堪堪开口:
“……望月妹妹,我们不一样。叔叔那么富有,你是叔叔千宠万宠的珍宝,是那么的令人羡慕。”
顿了顿,“而我,就好像这世上最鄙脏的泥土,谁都可以来践踏。你和我是不同的。”
“……”望月轻吸了口气,“不是这样的。”
她扭头,“你把这张帕子翻过来。”
望怜儿这才注意到手中那张望月递来的手帕,她翻了一面,只见这小小的帕子不知用什么东西织就,上面绣着飞翔的鹤鸟,在它身下,朵朵金蕊花璀璨绽放。
流光溢彩,工艺非凡。
望怜儿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望月解释道:“我们虽出身不一,但其实都如同那囚笼中的困鸟,终归是殊途同归。”
她望着帕上那只展翅的鹤,淡淡地说:“也许,上一刻我还是金枝玉柯的贵人,下一刻,便会因为失去庇护之所而倍受欺凌,最终辗转而亡。”
望怜儿听出望月语调中有难以言喻的哀婉,并不像是演的,她心中诧异,不由得更加仔细地聆听。
“而你呢……”望月扭头,朝望怜儿笑,“也许现在虎落平阳,终有一日,兴许也能如腾飞的凤般权倾天下。”
她将目光瞥至窗外:
“你看这人生,是不是就像这帕子上的鹤鸟,飞了又跌,跌了又飞;又如这朵朵绽放的金蕊,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车窗外,人声鼎沸,影影绰绰。
看着外边情景,望月扬了扬眉,她蓦然回首,用食指拭干望怜儿眼角最后一滴泪,笑着说:
“帕子是我的恩人赠与我的,现在送给你啦!总之,枯荣有度,得失难量,你要自己看得起你自己,就像这鹤和金蕊,要不愧于心才好。”
顿了顿,望月扬声叫道:“马夫,停一下车!”
车辇顿时停下,望月一个飞步跳下车舆。
车内,望怜儿一个人独自坐着,呆呆地望着那帕子出神。
……
车外,几个家仆簇拥着侍女小秋,对面前的候选官人甲乙丙丁加以训斥。
这群候选人穿着统一的服装,由矮到高站成一排,在这片空地上,倒显得十分规矩。
小秋不知从哪儿摸来了把马鞭,皱着眉头,严肃地在这排人面前来回梭巡:
“你们既然有幸被我们望小娘子选中,就要乖乖听话,守好夫德。”
她挥舞着马鞭,恶狠狠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巨响,接着道:
“其中有人要是胆敢对小娘子起了什么歪念头,或者对我们望府动了什么歪心……仔细着你们的皮。”
十八名精装的锦衣侍卫站在小秋身后,默契地抽刀出鞘,口号整齐划一:
“——若心存歹心,我们望府有一百种让你消失!”
候选人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
虽然是吃了望府的饭,但毕竟他们是男人,从小娇生惯养,被这番训孩子似的呵斥,自然令他们心中的自尊受到严重打击。
理论上,为了留下好印象,快速从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从而过上荣华富贵的倒插门生活,这时应该马上表忠心才是。
可是毕竟同为男人,又是公众场合,这是多么的抹不开面子。
此时献媚,岂不大失雄风?
因此,满座竟无一人接话。
却只听一声娇媚的:
“秋姐姐说得是~~咱们做奴的,自然要规规矩矩,一心替小娘子着想~”
众人皆扭头,只见一高挑男子翘着兰花指,夹着嗓子:“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同门虽亲同好友,但谁要是谋害小娘子,奴家可是第一个检举~~~”
那男子语气颇为阴柔,这番谄媚又说得如此露骨。众人皆听的一愣,齐齐心道:“这男的好不要脸!”
而小秋却颇为受用,抚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你是谁?站出来!”
那男子闻言站了出来,众人装作不经意地扭头,心中却皆是一惊。
未想到这马屁精面容竟如此俊美。
他墨发披散,面容犹如蓝田俊雅的美玉,眉如远山,眼如秋水,鼻梁高挺,嘴角微扬。望府定做的统一短衫穿在他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儒雅不羁的气质。
那短衫上写着大大的“癸”,正是候选人中的第癸号。
癸号被点了出来,他自知深得小秋心意,却没有急着走到小秋面前,而是足尖一点,霎时衣带翻飞。
不过一瞬,癸号稳稳立到躲在暗处的望月身前。
望月没想到他早已看穿自己藏身之处,尴尬地从假山上面爬下。却不小心踩着了假山乱石上的青苔,顿时脚下一滑。
正当望月仰面摔倒,心中警铃大作之时,一道力却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距离骤然拉进,望月睁眼,视线撞入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在癸号放大的浅褐瞳孔中,望月看到了那个心慌意乱的自己。
她的心猛地漏了半拍。
癸号愣了愣神,眼中似有锐光闪过,却转瞬笑道:“哎哟~~这番倒是美救英雄了~”
他轻轻放手,望月感到腰上那股力量一松,便借力稳稳站在地上。
望月被这人的步子弄的有些蒙,晃了晃神,半天没说话。癸号却又上前一步,将她逼到石墙边,一只手撑着假山,一手替她温柔拂开散落的发丝。
两人灼热的视线交汇,他低头笑着:
“哟~小娘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奴家迷晕了?”
望月回过神来,慌忙将癸号推开。
身后,小秋和那十八名侍卫气喘吁吁地赶来:
“小娘子,您怎么来了?”
小秋用袖子抹去额上汗珠,看了看笑得高深莫测的癸号,又看了看心乱如麻的望月,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半晌,望月长叹了口气,还未开口,却听到小秋身后整齐划一、响亮的:
“众奴请望小娘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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