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蕖是被一阵瘙痒唤醒的。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他的眼皮上扫来扫去,他忍无可忍,睁开双眼。
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清亮的少年嗓音,是玉滟在说话:“你终于醒了。”
相蕖还没有反应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口问道:“这是哪?这么黑,怎么不开灯?”他只感觉到自己躺在十分柔软的床榻上,屋里点着淡雅的香。
“呃……”玉滟沉默。
相蕖坐起身来,不住地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却又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
自己瞎了?
“你别担心。”玉滟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安慰道:“这只是暂时的,大概。”
“什么意思?”相蕖立刻问。没等玉滟回答,失去视觉的不安感令他又连声发问:“这是哪里?乘岚在哪?你真的是……”他没忘记用真气感知,只不过失去了视力,他头一次觉得感知是如此陌生。
“你别着急呀,听我细细给你说。”玉滟连忙递来一样手感柔软而丝滑的东西,又说:“真的是我,玉滟,别害怕。”
相蕖伸手摸了摸,原来是玉滟的翅膀,顿觉哭笑不得。
玉滟在他耳边口若悬河:“自从昨天夜里真尊把昏迷的你送回来,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天又快要黑了。我们在新搭的城主府里——啊,你还不知道吧,昨夜灵山有异动,听说山上红光大放,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后来,灵压消失了,城主府也莫名其妙地塌了,大家收拾着支了个……”
“等等,你说什么?”相蕖打断他:“灵压消失了?什么时候?”
“嗯……”玉滟回想了片刻,迟疑道:“约摸是丑时三刻?我说不准……若不是被晾在城主府,那会我早该回巢里休息了。”
相蕖不动声色,被褥下的手却微微一颤。
丑时三刻,岂不正是他被熔岩吞噬之时。
红光大放,地动山摇,灵压也消失了……这会与他有关吗?
“那我的眼睛呢?”相蕖强压下心中的波动。
“正要说到这里了。”玉滟继续道:“不知道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真尊带着昏迷的你找到了城主和我找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只可惜自从灵压消失,城中异状频发,哪里能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啊。于是,真尊只好安排你暂且在新城主府修养,对我委以重任——让我照顾你。”
他昂首挺胸着说完了这句酝酿已久的“委以重任”,才终于进入正题:“你昏迷不醒,真尊说你是被人设下了术法,城主看了也束手无策,后来也不知道真尊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解开了你身上的术法,不过……”
他微微一顿,没有明说,但相蕖明白他的意思,主动接话:“代价是我瞎了?”
玉滟干笑了两声,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肯定会好的……吧。”
他不明就里,自然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只不过是出于对乘岚的信任,才尽可能给相蕖一些复明的念想和希望。
自然,正道仙门仙术繁多,以乘岚的修为,修复一双眼睛不应当是什么难事,玉滟思及此处,便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了。
相蕖应了一声:“借你吉言。”却是心如悬旌,并不像置身事外的玉滟那般乐观。
正是因为他也像玉滟一样深知乘岚的厉害,才愈发笑不出来——若乘岚真能游刃有余地解决此事,以乘岚的行事作风,又怎会拖到现在,让他瞎着醒来?
可他又不那么地恐惧。
仿佛冥冥之中,他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失明。
在昏睡的梦中,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记忆,那大抵是红冲最早的一段记忆了,他甚至还不识字、不会说话。
他不认得那个老人,但他记得,老人曾经深深地注视过他的双眼。
他的眼睛究竟有什么奇怪之处?为什么在灵山上莫名昏倒之后,乘岚救了他却令他双目失明?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接受,自从来了魔域,他仿佛失去了身体和神识的自主权,全然被他人玩弄于掌心。
乘岚也就罢了,甚至一把刀都能把他玩得团团转!
相蕖恨恨地咬了咬牙,问道:“乘岚呢?他在哪?”实则更想问的是被乘岚取走的藏官刀。
玉滟说:“真尊把你安置好便上山去了,他找那个偷燕窝的贼有要事,待得事情办完,他肯定会回来的。”
待得事情办完?那要待到什么时候去!相蕖哪里有耐心等到那时,他翻身下榻,直言:“我去找他。”
“慢着慢着!”玉滟连忙伸手拦着:“真尊命我照顾好你的,何不等复明再去找真尊,更何况,指不定那时真尊亦办完事情回来了!”
相蕖虽然还有些不适应眼前一片漆黑,但方才相谈的片刻功夫,已足够他熟于使用感知探索周遭的一切。他灵巧地闪身避开玉滟,眨眼间便到了门口,抬手推门之际,不忘回头道了一声:“无妨,我会与他说清事不怪你。”
“可你也走不了啊!”玉滟只好说。
相蕖叩在门上的手顿住。
玉滟所言非虚,门上设下了法术,根本推不开,若非把整个屋子拆成碎片,他根本出不去这个房间。
法术定是乘岚所设,相蕖只觉得一言难尽,他将额头贴在门上,状似无奈放弃,口中问道:“那你也不出去?”
“我可以出去呀。”玉滟不晓得他打的什么算盘,诚实回答:“若我要出去,只需叩叩窗户上的铃铛,届时城主会来将我接出去,这阵法只是真尊为保护你安心休养所设。”
“多谢。”相蕖笑了一声,投桃报李道:“顺便告诉你一声,这不是阵法。”
话音落下的霎那,一道真气自他袖中弹出,绞碎了窗上的铃铛。
“叮铃”一声,整个房间如水墨般晕开,相蕖看不到,却能感知到玉滟震惊起身的动作。
他心下好笑,只觉得乘岚把自己当小孩子看,用了这么多次,就差连背后的窍门都要告诉自己了,却还妄图用幻术欺骗自己。
而玉滟,正像个被轻易哄骗的小孩子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逐渐淡去的场景。
墨色席卷,他们出现在一个山洞中。
“等等……”没等相蕖开口,玉滟已自言自语,道出了此处何地:“这里是主峰?”
灵山庞大,占地逾数千里,层层叠叠的山丘重峦叠嶂,众星拱月地围着最中心的主峰,主峰高耸入云,三百年前的灾难让世人皆知,它其实是一座会爆发的活火山。
“你们……”山洞口突然传来声音:“你们怎么出来的?”
一道高挑的身影逆光而来,几步便到了两人面前,正是程珞杉。
玉滟声如细丝地打招呼:“城主……”
原来这位便是魔域现下的主事人,相蕖立刻警惕起来。
程珞杉眉头紧锁,严厉地审视着相蕖和玉滟,只见两人互相指着对方,一个是装傻,一个真是傻。他的目光来回打量,最终落在了真傻的那个身上:“你怎么办的事?”
“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玉滟心知自己这一回是真的办坏了事,全然不复从前的狐假虎威,紧张得连声解释:“他突然把铃铛打碎了,还说这不是阵法,然后、然后我们……就出现在这里了。”
“不是阵法?”程珞杉闻言一惊,将信将疑地看向相蕖。
相蕖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乘岚。”
不料程珞杉果断道:“可以。”说着,让开了半步。
相蕖这几日以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顺利的情况,他越过程珞杉,小心翼翼地用感知摸索着身旁,山体密实,他的真气也无法穿透,只能顺着山洞的方向探出去。
身后,玉滟连忙道:“可是真尊说了……”
相蕖停下了脚步。
山洞之外乃是悬崖峭壁,云雾氤氲,灵压虽然散去,但诡异的是,真气蔓延而出时仍然十分滞涩。
他无法御剑,亦不能提前靠感知寻找到借力和落脚的地方,就算离开山洞也走不了多远,难怪程珞杉那么好说话。
程珞杉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他没有理会玉滟,反倒是对着相蕖遥遥开口:“你跟乘岚是什么关系?”
相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于是沿用了乘岚的说法:“有事要办。”
“呵呵,办事?”程珞杉却怪声怪气地笑了:“乘岚还真是目的明确啊……”
他似乎意有所指,相蕖眉头微蹙,正欲开口,那边玉滟已先一步替乘岚鸣不平道:“你是不是又要胡说八道了!”
程珞杉冷哼一声:“我胡说?呵呵,我说过的话句句属实!”
他看着相蕖无神的双眼,突然仰头放声大笑,良久,才收敛了动作,仿佛吐出了积在心中许多年的郁气,他抬手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幽幽开口:“你的眼睛有什么奇异之处?”
相蕖心中一悸,几乎以为程珞杉也会读心了——他也是方才看过自己上一回刚上岸时的记忆,才生出如此猜测的。
程珞杉明察秋毫,没有错过相蕖下意识的反应,这几乎算是对他问题的肯定回答。他的脸上登时更多了几分笑意,故意道:“你不用害怕我是如何得知,放心,并非从你的身上看出来的,而是从乘岚。”
玉滟一听“乘岚”二字,宛如触动了机关的偶人一般及时给出反应:“警告你,不许污蔑真尊!”
“你也放心吧,小小鸟。”程珞杉的声音反而温柔了几分,可话语却狠毒至极:“若我程珞杉今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即刻堕入莲火地狱焚尽身心,永世于此受刑!”
相蕖并不明白此乃何等毒誓,却听到了玉滟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可见此誓应当是比他随地大小发的誓言更有信服力。
然而,“莲火焚心”四字,唤起了他在无意湖边被乘岚盘问时的记忆,那时,他就像被无形的烈火焚烧一般痛苦不堪,不过是片刻功夫,就让他也险些松了口。
乘岚的这招神通,说是最令他忌惮也不为过,况且,他甚至完全不知此招是如何发动的,毕竟那时——乘岚捏着他的下巴,他们只不过是对视……
他骤然醍醐灌顶。
他眉梢眼角难免露出的几分震惊,于程珞杉而言,是如饮下一盏陈酿美酒的享受。程珞杉满意地笑弯了眼睛,继续道:“看来你也被他折磨过了,但你不知道,这双眼睛原本不属于他。”
一个猜想渐渐浮出相蕖的心口。
程珞杉肯定了他的猜测:“三百年前,那本是尊上的眼睛——就是你们正道所说的那位‘灭世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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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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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终夜未展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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