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遇的银针凝滞在半空。
林初安垂眸擦拭斩月剑的侧脸被月光切割,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藏着未干的泪痕。
方才幻境崩塌时飞溅的碎石划过她颈侧,此刻正渗着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该疼的。】
谢知遇的指尖碾碎止血草,药汁顺着袖口金线渗入暗纹,她想起幻境里那个蜷缩在雪地的小乞丐,原来林初安左肩的凤凰纹不是胎记,而是烫出的疤。
迷阵的雾气漫上来时,林初安突然剑指西南,斩月剑的寒光劈开幻象,露出底下森然白骨——都是被城主抽干灵脉的少女。
"坎位生门已封。"她剑尖挑起半块玉珏,"这是上古伏羲阵。"
谢知遇的银针在虚空划出星图,七十二枚金针钉入阵眼时,整个秘境突然翻转,她们坠入水镜般的空间,千万个林初安的倒影在镜中挥剑,惊鸿式的残影织成天罗地网。
"破!"
真正的斩月剑穿透镜面,裂痕蛛网般蔓延。
谢知遇望着林初安被剑气掀飞的发带,忽然捏碎袖中玉符——青光化作护盾裹住那人后背,自己却被反噬的灵力震得呕出血来。
城主的神魂在阵眼处尖笑:"好一对亡命鸳鸯!"
无数冰棱自地底刺出,每一根都映着二人的脸,林初安瞳孔骤缩,斩月剑发出泣血般的悲鸣。
"闭眼。"
谢知遇突然捂住她双眼,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林初安感觉到温热的血滴在颈间,听见金针没入血肉的闷响,等她挣脱束缚时,城主的神魂正被药粉凝成的凤凰撕碎。
"你……"
"聒噪。"谢知遇抹去唇边血渍,发间断簪却亮得惊人,"西南三十步,巽位。"
林初安的剑意劈开最后一道禁制时,寒雾中显出一座冰棺。
剔透的玄冰里封着丁香紫衫子的少女,眉眼与卖花姑娘有三分相似,心口插着的正是城主玉佩。
"坎位生门已封。"林初安剑尖挑起半块玉珏,古玉纹路突然泛起血光,"是活人骨炼的阵眼。"
谢知遇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见玉珏表面浮出细密的指纹——属于十二三岁孩童的指印。
记忆突然被拽进血色漩涡,水镜中映出三百年前的白鹭城赌坊。
阴湿的骰子房里,满脸煤灰的小丫头蜷在桌底,她耳朵贴着地板听声,十猜九中,被赌徒们唤作"招财鼠"。
十指因常年听声辨位布满裂口,"三点红,大凶。"她哑着嗓子喊出点数,赌徒们哄笑着将铜钱砸在她额角。
"小畜生又偷听!"独眼庄家拎起她后颈,沾着酒气的匕首贴上她耳廓,"这只耳朵不想要了?"
血珠滚落在骰盅上的瞬间,门外传来阿姐的哭喊。十四岁的少女撞开人群,破烂的粗布衣下露出青紫鞭痕:"求各位老爷……小妹昨夜发高热,不是故意……"
赌坊突然陷入死寂。
庄家的匕首转向少女心口,刀背划过她颤抖的唇:"用你自己换?"
小城主突然暴起咬住庄家手腕,混着煤灰的血喷进骰盅,在阿姐凄厉的尖叫声中,她将骰子捅进庄家独眼,温热的眼球黏在指尖颤动。
"跑!"她拽着阿姐撞破窗纸,冬夜的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身后传来赌坊打手的咒骂,阿姐的绣鞋跑丢了,血脚印在雪地上开成红梅。
破庙神像后,阿姐用裙摆裹住她冻僵的脚:"等开春……等开春姐给你买新鞋……"
小城主将偷来的银簪塞进阿姐掌心:"我不要新鞋,要你活着。"
水镜泛起涟漪,谢知遇的银针在虚空划出血线。
林初安望着阵眼中浮现的冰棺,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腕:"你看到了什么?"
"执念。"谢知遇的银针穿透棺椁表层寒霜,"比三途川还深的执念。"
冰棺中的女子心口插着的城主玉佩正汩汩渗血。
记忆继续翻涌。
"想要活命,就学会吃人。"少年城主将匕首捅进恩师后背时,天上正下着红雨。
老城主临死前瞪大的眼里,映着她被血染红的罗裙,"好……好……"
上位第三日,她在城门口吊死三百叛党,尸首随风晃动的弧度,恰似当年骰子在盅里摇晃的轨迹。
"大人……您的茶……"
怯生生的声音惊醒浅眠的城主,执掌生杀大权的第三年,她第一次在书房睡着,醒来时身上盖着陌生女子的披风。
丁香紫衫子的少女颤抖如蝶,捧着茶盏的指尖被烫得通红,这是某位长老献上的美人,据说能解百毒——用最蠢的办法试出来的。
她轻嗤一声,这样的女子,她看不上。
又是一年雨夜,琉璃灯暖光中,丁香紫衫子的少女跪着拾起滑落的披风,血从她指尖滴落,在青砖上绽成小小的花。
"大人……茶凉了……"
城主猛然惊醒,袖中蛊虫蓄势待发,却在看清少女面容时怔住——从前不曾发现,这双盛着月光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破庙里为她暖脚的阿姐。
"名字?"
"奴...叫阿沅。"
阿沅总在子时提着琉璃灯蹲在回廊,有次暴雪压塌灯罩,她就用手拢着火星,直到十指冻出霜花。
城主拽着她踏入书房时,瞥见她中衣打着补丁,袖口还藏着半块偷攒的灯油。
"为什么?"
"大人批公文时……总皱眉。"阿沅把冻伤的手藏到背后,"奴想着多亮些……"
城主发现这女子看她的眼神很怪,不像旁人要么恐惧要么谄媚,倒像在荒原跋涉的旅人突然望见炊烟。
提着琉璃灯,像只固执的守夜猫儿。
"找死么?"城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女子低着头,嗫嚅着嘴唇"奴……"
城主突然觉得烦躁,她杀过很多人,却第一次不知该怎么处置眼前这个——掐死嫌麻烦,留着又碍眼。
城主突然捏碎茶盏,瓷片割破掌心时,阿沅惊慌失措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阿姐重叠。
那夜她站在檐下看了一宿雪,终于把阿沅从侍女房调来书房。
惊蛰夜的雷声格外刺耳。
阿沅蜷在榻角咳嗽,帕子上的血像雪地里炸开的炮竹。
城主捏着她枯瘦的手腕,灵力探入的瞬间如坠冰窟——没有灵根,没有修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喝药。"她将九转金丹捏碎化入汤水。
阿沅却推开药碗:"别再造杀孽了……”
城主掐着她下巴灌药,看着褐色的药汁从唇角溢出,突然暴怒地掀翻案几:"本尊说要你活,阎王也带不走!"
水镜外的林初安忽然开口:"她动了情。"
谢知遇的银针在棺椁刻下往生咒:"情字十一划,最是蚀骨。"
她抚过冰棺上的符咒,"以万人魂魄养一人仙骨。"
林初安的剑尖停在女子心口:"所以那些女孩……"
"都是药引。"谢知遇的银针在棺椁上刮下黑灰,"每块灵骨能炼出一钱魂砂。"
记忆中的雨越下越大。
阿沅死在那年芒种,城主抱着她坐在开满凤凰花的庭院,直到怀中躯体开始腐烂,前来收尸的侍卫被罡风撕碎,血雨浇在凤凰花上,染红了整座城池。
"我要这八荒**……"城主捏碎本命法器,冲天灵力化作血色星河,"都来做你的续命灯!"
冰棺突然震颤,城主残魂在阵眼处尖啸:"你们懂什么!阿沅说过会永远……"
"她说的永远,不是这般模样。"林初安斩月剑劈开虚空,剑气激得棺中女子睫毛轻颤,"你看清楚了——"
阿沅弥留之际的手,正死死攥着城主衣袖:"来世……别做赌徒……做……卖灯人……"
城主猩红的瞳孔突然清明,她看见阿沅握着自己的手将匕首送入心口。
濒死之人露出解脱的微笑,血顺着城主指缝滴在琉璃灯上,将灯罩里的残烛染成暖橘色。
"阿沅……?"
"疼……"阿沅用最后气力抚上她扭曲的面容,"这样……你就不疼了……"
阵眼轰然崩塌。
城主残魂发出泣血悲鸣,突然夺过林初安的斩月剑刺穿自己灵台,谢知遇的银针晚到半步,只来得及截住两缕纠缠的魂魄。
林初安望着掌心浮动的魂火,忽见其中映出市井画面——扎着总角的小丫头蹲在灯摊前,丁香紫衫子的少女笑着递来盏莲花灯:"小妹妹,天要下雨了。"
谢知遇将魂火封入琉璃灯,暖光中浮现往生咒文:"执念化灯,可照三生。"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穿透琉璃灯罩,在地面投出双依偎的影子,林初安忽然想起幻境中师尊的话:"握剑的手该为守护而颤抖。"
她转头望向整理药囊的谢知遇,那人发间的断簪沾着晨露,在光晕中流转着温润的晨意。
“如果是你……”谢知遇忽然开口问她。
林初安知道她在问什么,如果她是城主,她会如何,她听到自己说:“若得朝露烹茶,昙花佐酒——”
林初安的指尖轻触琉璃灯上依偎的魂影,剑气凝成花瓣落在自己染血的袖口,“便踏彼岸花,共数八百盏忘川河灯。”
若是不能一同生,那便一同死……
谢知遇攥了攥手,没有再开口。
但林初安听到了她的心声。
【若是我,我便杀进黄泉地府,替她改一改这命书。】
解释一下:城主是死了的,只剩下一缕执念,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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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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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白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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