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希为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但她知道，她睡得很安稳。梦里没有那些死人狰狞的面孔，身体也没有感受到被浸在寒潭中的冰凉。
那日晚上的骚乱终究让柖村中人警觉了。
十数个孩童被分散成好几个房间关押，厢房门口也上了锁。
除却送饭之人来时，桑希为再未见过院中的风景。
只从厢房大门开合的间隙中可以觑见，院中那颗槐树身上又缠上了密密麻麻的红绳，树干上被画上了更多古怪的血色符号。
“阿弗，我那一番动作好像起作用了。”桑希为一边捧着面饼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一边在脑子里跟李之弗讲话，“我松动了子孙钉，惊动了那仙仆。这院内流转的阴气应该也被那渐渐镇压不住的仙仆攫取了吧？”
“只有阴气不够了，他们才会在修补之余，额外做那些功夫。”桑希为得意道。
“不错。”李之弗应道，“今日已经七月十三了，快则今夜，慢则明日，这仙仆便要出世了。”
“唔。”桑希为用舌尖抵着嘴里那块面饼，沉思道，“到时候仙仆出事，阴气四散，柖村的人大部分都会陷入鬼打墙中。即便未曾迷失，那出世的仙仆也会引起一番骚乱。可是——”
桑希为愁道：“院子里还有一面镜子该怎么处理？还有那被制成仙仆的赵叔叔……要是到时候领头男子让他来捉我，我既跑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此等邪物出世，必遭天谴。”李之弗道，“常言道：天谴五雷轰。凡雷有五，曰天雷，曰神霄雷，曰水官雷，曰龙雷，曰社令雷。”
“观其仙仆炼制之法，明后日降下的雷劫应是神霄雷。此雷降世，狂风大雨，苍穹震动，诛勠邪祟，超度亡魂。”
桑希为捡着自己能听懂的部分理解道：“这神霄雷动静这样大，小院内作迷惑之用的镜子应该也会被劈碎吧？”
她脸色有些发青：“还有我们这群被关在祠堂里的孩童，岂不是也得被雷劈了？！”
“神雷降世，以气机因果为引。”李之弗道，“未沾染那仙仆的因果，自然不会被劈死。正巧你们体内皆被埋了蛊虫，让这神霄雷劈一劈，祛除邪物也好。”
“可我与她有牵连……”桑希为的脸木了。
李之弗轻笑道：“所以阿希要小心别被那雷劈中了。神霄雷不会为着这点微末因果特特追着你劈，你只消离那仙仆、槐树、祠堂并柖村中的替命之人远些即可。”
只消。
听到这两个字桑希为就想哭，她早该知道的，自己脑子里这位大佬与寻常人的认知一点都不一样。
一想到自己之后要在无数神霄雷下逃亡，桑希为便将那郁气化作食欲，狠狠地咬了一口面饼。
神雷大逃亡什么的肯定得耗费不少气力，不吃饱哪有力气逃命？
“还有那红绳。”李之弗提醒道，“吸饱了此地阴气，必然为神霄雷不容。”
桑希为脑子里自己翻译了一下，照大佬的意思，那红绳就等于避雷针。她只要带着这红绳，就是个移动的人形引雷器。
说不定她走到哪就会被劈到哪！
桑希为一时间觉得胸口处与那兔子挂饰贴着的肌肤陡然不自在起来。这么一根不起眼的红绳，竟也能成为催命符一样的存在，真是奇怪极了。
“赵叔叔在神霄雷下可自如行走吗？”桑希为觉得应该不太可能，毕竟赵叔叔也是仙仆，这种邪物应该躲着神霄雷走才对。
“那领头的男子若脑子还清醒，便会让那具仙仆离这神雷越远越好。不过——”李之弗有些迟疑，但思及桑希为叫的那一声“叔叔”，还是直言道，“你若想让那仙仆的魂魄解脱，还是想法子将他引到神霄雷下为好。”
“因为神霄雷可超度亡魂？”想到那赵姓叔叔的遭遇，桑希为心下沉郁。
她先前虽未曾见过那叔叔，但阿爹死前寥寥数语也让她对这人心生敬佩。
无论是毅然决然归乡拉扯小娃，还是单枪匹马妄图射杀仙师，都是真汉子所为，就连那喜欢装斯文，请读书人代笔，又非要上好的笺纸写信之事都极为有趣。
可这么一个人却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娃身死，自己也被活埋，死后连灵魂都不得安息，更被操纵着射杀了兄嫂……
“我会想办法的。”桑希为下意识捂着胸口那只兔子挂饰，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借助这红绳才行。
“喂——”面前投下一个黑影，刘康又一次凑到桑希为身旁。
“……”桑希为颇为无奈。
她自被捉回来翌日，便暗示过刘康稍安勿躁。可这刘康即便听懂了，也喜欢一天数趟地过来烦她，且随着七月十五的临近，愈发烦她得勤了。
“喂——”刘康看桑希为还在出神，又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她。
“什么事？”桑希为想着变故将近，也没什么再瞒下去的必要，虽不能明说，但此时暗示一番，令他早做准备也好，遂开口问道。
“小爷哪有什么事啊！”刘康将那白面饼子挡在脸前，冲她挤眉弄眼道，“小姑奶奶，你有没有什么事跟我说啊？”
“……”桑希为不想说话。
这刘康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些话，什么“小爷”“小姑奶奶”的……也不知是他家哪位家长的口癖。
桑希为无奈间，胳膊又被推了一下。
恶向胆边生，她抬手将那面饼子拿过来，用力塞到刘康口中：“屋里就只有我们这群等死的孩童，你拿个饼子挡在眼前作甚？”
刘康也不在意，只将那面饼夺过来咬了一口，含糊道：“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密谋的时候得掩人耳目。可现在这屋里什么遮挡都没有，我只能拿个面饼凑合一下。”
听得桑希为额角青筋直跳，抬手将刘康的头往那面饼上一按：“凑合个屁！多吃点吧！”
“嗯？！唔唔唔……”刘康一偏脖子就将头从她手底下扭了出来，神色震惊试图与她说些什么，却因着满嘴的饼渣只能含糊道，“喂！你，唔，为什么……”
桑希为心知他要问什么，支着下颌偏头冲他笑道：“多吃点，路上做个饱死鬼。”
刘康原以为桑希为要说些什么要紧消息来，却没想到她竟只说了这些！难道她那晚出去并无收获？！他们真要在这里殒命了？！
想到这里，刘康急迫地扭头，试图探寻桑希为只是单纯开个玩笑，还是在说真话。可那女娃笑意盈盈的样子，着实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说那女娃认命了……他不相信，他总觉得那女娃与寻常孩童不一样。
她看似木木愣愣不言不语，实则不知在心中筹谋什么计划。先前让自己带她一圈又一圈出去转，后又让自己闹出骚乱……
刘康后来也回过味来了。那女娃不受小院迷惑，自己独身出去根本假装不了，所以她才让自己领路，来遮掩她探查小院的动作。
在她清楚小院状况后，下一步便是设法入那深井查看。
她在那深井之中定有所获！
可若那女娃只是与他开个玩笑……这玩笑着实不好笑。
刘康将嘴里的饼渣囫囵咽下，苦着脸道：“小姑奶奶，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小孩子听得懂的？
桑希为思索片刻，学着刘英的话道：“我们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多吃点才有力气走路。”
刘康瞳孔一缩，若是他没理解错，他们逃跑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刘英傻里傻气地以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亡，但这女娃肯定并非那个意思。什么情况下才需要气力？走远路的时候！
他不由得有些激动，但却被桑希为一把按住肩膀。
“你被雷劈过吗？”
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让刘康僵在原地。
他刚想驳斥回去，哪有人会被雷劈了还活着的，却看到桑希为严肃的神色，老老实实地回道：“没，没有。”
“我听阿爹说过，做了坏事会被天打五雷轰。”桑希为收回手，看着厢房门口的方向道。
“这种话都是骗小孩的。”刘康挠着头道，“世上那么多坏人，也没有谁被雷劈死了的。”
桑希为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古怪道：“那可不一定。”
说罢桑希为敛起笑容，一脸郑重地对刘康道：“反过来说，没做坏事就不会被雷劈死。”
她自觉自己暗示得足够明显，遂拍着刘康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怕，只是被雷劈一下而已，死不了人的。”
“……”
刘康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话什么意思？真有雷来劈他们？还是她只是单纯地恐吓他？
思来想去半晌，他还想发问，可桑希为却已经重新蜷在墙角不理人了。
无法，他只得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强迫自己把那半块饼吃完，甚至连自己省下来预备当做逃跑口粮的面饼都拿出来啃了一个，直到不住打着饱嗝才作罢。
至于那雷……反正那女娃说劈不死他，索性不去管它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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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天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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