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希为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醒来只觉头痛欲裂，身体各处也如被狠狠摔打过一般。
“阿嚏！”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从地上翻身坐起，待到那股恍惚劲过去，才囫囵将手中的碎布揉进怀里。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投射进天坑内，将这里的阴寒之气一扫而空。
“真是个好天气啊……”桑希为呆呆地瞅了一会儿太阳，直到眼眸刺痛，才低头揉了揉眼，抹去眼角那点泪水。
再度抬头时，她使劲拍了拍脸，直将脸颊拍得一片通红，后才起身欲从这天坑里出去。
身体的诸多感官在狠狠睡了一觉后全回来了，她现在又饿又渴，只想出了这地给自己找点吃的。
先前她在柖村搜刮的那点干粮武器，都在被那仙师擒住时丢了。这窟内阴气暴动，先受了她一剑，之后又有李之弗出手，早已被毁得不成样子，她想在此寻摸点武器干粮的心思只得作罢。
可是——
桑希为看着被李之弗斜斩出的陡峭坑道，面容逐渐呆滞：“阿弗……莫非我要徒手爬上这裂隙不成？”
这洞窟位于崦嵫山的山腹内，入窟之路早就坍塌了。桑希为绕着洞窟逡巡数圈，也只找到这一条陡峭得几乎快垂直的狭窄通道。一眼望去，粗略估计也得有上百米的距离。
又兼这裂隙是李之弗一招所致，力量凝练至极，也因此这裂隙两壁极为光滑，更无凹凸不平的岩石韧草让桑希为借力。她如今在野外也有了些经验，一眼望去便知出这裂隙须得完完全全靠她自身的气力，遂才有此问。
“不错。”李之弗应道。
桑希为倒吸一口凉气，心下哀怨，却也知晓李之弗有意在锤炼她，只得将那些不情愿尽数吞进肚子里。更何况她现在孑然一身，虽未主动提出要去修仙，但她心里知道，不过迟早的事而已。
只她心里仍旧梗着点不得劲，这才迟迟未曾开口。但李之弗也未出言催促她，这又让她心里舒服许多。
她挽起衣袖，在裂隙两壁试探性地撑了撑手脚，苦中作乐道：“阿弗，你说这算不算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前些日子还嫌弃那槐树中的枯井太难下去，现在就得爬一个不知多少座枯井叠在一起的裂隙。”
“天道不会管这等微末之事。”李之弗心中泛起熟悉的无奈之感，他看这女娃似是从悲痛之中走出来了，话语间又惯常带上许多奇思妙想。
桑希为听出来了，李之弗就差明着说她想太多了。
她随口问道：“因为我在天道面前只是蝼蚁吗？”
“不。”李之弗陡然发觉她于修仙之道一无所知，就连自己未曾引气入体便引来入道雷劫一事也无半点应有的认知。
“难道不是吗？”桑希为听出其中古怪，索性也不去爬那裂隙，只靠着墙壁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雷劫说到底便是天道降下的警示与刑罚，吾等修士进阶之时的三九、六九、九九雷劫，皆属此类。”李之弗慢声道，“只不过在此类雷劫之外，另有一种雷劫，为天道察觉威胁时所降，你先前经受的入道雷劫便是其一。”
见桑希为听得依旧云里雾里，李之弗换言道：“阿希，你让天道察觉到了威胁，所以他才会提前降下雷劫试图抹杀你。”
“这怎么可能？！”桑希为失声道。
她经此一役，已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有了清晰的认知，连个炼气的邪修都没把她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天道怎么可能将她视为威胁？！
“天道掌一世规则流转，它只是从规则运转中推测出一丝你对它造成威胁的可能罢了。”李之弗道，“阿希毋须忧心，能在未曾修炼之时便引来入道雷劫，虽然少见，却并非没有。修士但凡想突破金丹之境，都须得先寻道，再入道，这入道雷劫并非什么稀奇事物。”
桑希为听得脸色发青：“阿弗，未来瞬息万变，我不过区区凡人，只因着这一丝威胁的可能，就得被它记上一笔，天道也太小气了吧？”
“阿希，并非所有人都能被天道看在眼里。你扪心自问，那雷劫伴生的无数心魔幻境，若换做柖村那些孩童，你觉得他们扛得过去吗？”
“抗不过。”桑希为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只觉自己像一只将头埋在沙地里的鸵鸟，被人掐着脖颈一点点拖了出来。
“若普通凡人受那雷劫，他们体内既无蛊虫填补气血，也无我助你开拓经脉，你认为他们活得下去吗？”
“活不下去。”
那些逃命的画面在桑希为脑中一一闪现，逼迫她正视那些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实：但凡自己自作聪明饿着肚子逃跑，令腹中的蛊虫少上几只；但凡自己不慎被那神霄雷劈中，令蛊虫尽消……
任何一环出了差错，都不会有如今这个结局！
“阿希，那邪修将你视为蝼蚁，你就真的觉得自己是只蝼蚁了吗？”李之弗一针见血道，“我虽襄助于你，但不过借了你一丝灵力而已。雾妖是你亲手将其剖开的，那邪修也是你亲手斩杀的，你作何解？”
“……作何解？”桑希为呆愣半晌，垂下眼睫敛去诸多思绪，似是在回答李之弗的问题，也似在对自己说，“我可能是只力气比较大的蝼蚁吧……”说罢又刻意强调了一遍：“是那种力气大到能搬起重逾自身百倍之物的蝼蚁。”
“……”
李之弗微微叹息一声，并未言语。他对桑希为在某些方面的执拗深有感触，若强按着她承认自己不同常人之处，反倒不美。
那只鸵鸟终于还是趁着他人松了手劲的瞬间，又一头扎进了沙堆里。只不过那被迫抬头看见的风景已深深刻进鸵鸟的脑海中，脑袋再度埋入的沙堆明显浅了许多。
桑希为咬着唇沉默片刻，只觉此时的安静令她十分难堪。她眼神游移，四下扫射，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待她扫到邪修剩下的些许衣物，眼神一亮，整个人兴冲冲冲到那堆衣物旁翻找，无精打采的语气也高昂了些许：“阿弗，这邪修也算修士吧！那他身上有没有储物袋、须弥界、功法灵石之类的东西？”
“并无。”李之弗见她搜得兴起，心知她真的半点修仙常识也无，只得打断她搜寻的动作，干巴巴道，“阿希，那些东西不是一个龟缩在犄角杂沓之地的邪修能有的。”
“都没有？！”桑希为刻意提起的兴致顿时一消。
她不甘心道：“怎么这样？！阿弗，他不是炮制了一堆仙仆吗？我虽对那炮制仙仆的手段敬谢不敏，但他的老巢总能找到点道统传承吧？再不济修仙之人应有的法宝灵器之物也该有几件吧？！”
“这里是凡人界，灵气稀薄，但凡有点实力的修士便不会长居于此。”李之弗委婉道，“阿希，你若想要那些东西，须得真正入了修士的地界才行。”
哦。
所以她这只力气大的蝼蚁拼了性命干掉的邪修是个连修士的地界都混不进去的人物。
桑希为听懂了，兴致勃勃淘宝的心思顿时消得一干二净，却还是不甘心道：“所以他身上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了？！”
“幡旗已被我换给那鬼脸了，他那具骸骨也被你一剑给毁了，雾妖的精魄被他吸干净了，先前捆缚着你的植物与那些水坑中的珠光草没了阴气蕴养，也就失了其效用，枯萎只在几日之间……”
“停停停！”桑希为只觉自己一颗捡漏的小心脏被李之弗一句句话语给扎成了筛子，“阿弗，你只说这里还有什么得用的东西吧……”
“并无！”李之弗忍了又忍，还是将一道灵光灌入桑希为的脑中，“阿希，你若真想寻摸些天材地宝，便把这些都记下罢！”
“什么？！”桑希为此时也不想着昨夜自己究竟毁了多少好物了，只蹲下身抱着脑袋哀嚎道。
她头昏脑涨间只觉自己眼前恍惚出现了无数排一眼忘不到边际的书册卷轴，单只看一眼便让她心生惧意，如今却要她全数记下来？！
她眼巴巴道：“阿弗，修士不都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吗？例如，将玉牌贴在额间便能读取许多资料，或者指尖一点灵光就能令我开识等等。要不……要不你也用些手段将这些知识直接灌进我脑子里吧？”
“你未修神魂，不通神识，那些手段于你无用。”李之弗平静道。
类似桑希为口中所说手段的确有，可都不是她一个凡人能经受的。即便李之弗有法子将那些图鉴常识等书卷镌刻在她的灵魂之上，但他却半分未曾透露出来。
拿这些书卷磨一磨她的性子，才是李之弗真正的目的。
况且，李之弗心下暗哂，这女娃恐怕也猜了个八空格九不离十，若她真的不愿，便不是如今假模假样抱怨几句便了事的表现了。
桑希为：突然感觉头好痒，不会是要长脑子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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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蝼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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