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弗……我能不能……”桑希为弱弱道。
“嗯？”李之弗淡淡应了一声，他知晓这女娃下定决心之事拼了命也要做到，能在入道雷劫的无数心魔幻境中依旧有此执念，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倒想看看她现在还有什么话可狡辩。
“没什么……”桑希为说不出反悔的话，话是她说的，头是她起的，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梗着脖子憋气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我可否在这崦嵫山内多留几日？”
“为何？”李之弗不解道。
“打棺材，安葬我阿爹和阿娘。他们虽已投胎转世，但我也不能让他们这辈子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桑希为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出，“我想在那座山神庙后面替他们造个衣冠冢，顺便也替我自己打一副。”
她低落道：“阿弗，便如昨夜所说，凡人惜姐儿已死，自当立坟安葬。”
说着她眼神坚定起来：“我与他们亲缘已尽，更不该顶着惜姐儿的名头继续活下去，往后便换回我上辈子的名姓吧！自此以后，活下去的只有异世孤魂桑希为！”
李之弗自无不可。
桑希为的所有作为都在逐渐切断自己与凡世的联系，想来离她主动提出要入修仙界也不远了。
有了目标之后，桑希为几下便攀上那裂隙。
立于崦嵫山顶，看着天际流云聚散，飞鸟恣游，松涛起伏，山水蜿蜒，桑希为迎着呼啸的山风，长啸一声，将心中郁气尽数吐尽。
张开的双手也在恍然间化作羽翅，微微倾身之时，桑希为只恨自己并非鸟兽，无法于天际畅快遨游。
“阿弗，我什么时候才能飞啊！”明明在心底便可与李之弗沟通，桑希为却非要将这一句吼出来。
孩童天真的问询在山间回荡，惊得树叶婆娑起舞，似在应和。
可这些回应却都抵不过桑希为脚下隐约凝出的剑影。
桑希为眼前一花，已然立于高空之上。低头间，崦嵫山已缩成米粒大小，她透过半透明的剑影望去，脚下是大片大片厚重的云层，其上被璀璨的日光染成一片鎏金之色。
那鎏金之色的尽头便是碧蓝如洗又泛着些微暖金色的天空，其上空悬一轮曜日，正灼灼燃烧。
“化神、返虚之境，可一步千里。”
正当桑希为下意识点头，尤自沉浸于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中时，那道剑影载着她猛然一降。
似是为了让她体验其间的境界差距，李之弗此时并未如最初那般替她隔开空间转换的压力。
桑希为只觉自己在瞬间便砸入底下厚实的云层，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把在云中蹦极的感觉。她晕头转向之际，又被心底清冽的声音唤醒。
“金丹、元婴之境，可踏空而行。”
她定神四顾，脚底的崦嵫山大了许多，山顶塌陷而成的天坑清晰可见，甚至那蜿蜒细瘦的山水都能隐约看个大概。
只不过此处抬眸望去尽是流云回转，虽再看不到鎏金映日的奇观，但周围流云聚散，飞鸟恣游，又是一重美景。
她掬起一捧流云，看着丝丝缕缕的薄云从指尖滑过，仙气氤氲，如梦似幻。恍如天上宫阙。
可待她将将适应下来之后，那剑影带着她继续陡降。
这一次，她不仅体验了一把蹦极，甚至连急速降落间的罡风都体验了个十成十。体温被罡风吹散，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有如刀剐一般刺痛，桑希为冻得缩成一团，牙齿不住打颤，那点高空遨游的心思被吹得七零八落。
“炼气、筑基之境，可借外物腾空。”
桑希为转着眼珠，渐渐从那股冰寒中缓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已降到了离地百米有余的高度，只够她将崦嵫山的全貌收入眼帘。
这景色雄则雄矣，对比先前的高空壮景却有些索然无味了。
桑希为现在只想快快站到地面上，她对李之弗如此简单粗暴的科普实在敬谢不敏，那点想飞的心思更被方才一阵罡风吹得半点不剩。
可李之弗却没有放人的意思，见她回过神来，便操纵着剑影在崦嵫山飞速逡巡一圈，虽未再次蹦极，但依旧又让她体验了一把被风吹得生无可恋的感觉。
“炼气、筑基之境虽可借外物腾空，但却大多无力长时间抵挡外物遁飞时带起的罡风。”
桑希为深以为然，坐在剑影上不过数息时间，她已经被冻得肢体僵硬了。更莫说对比第一次的陡降，她知晓李之弗此时定然已经缓了许多速度。
“阿希，你若想踏空而行，便努力吧！到达金丹之境后，才可视寻常罡风于无物。”
“……”
桑希为哆哆嗦嗦地点着头，连说话的兴致都被罡风吹尽了。
此时，这一场高空教学才落下帷幕。
桑希为打着喷嚏下山时，依旧没有想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她只不过想问问李之弗：自己何时能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翔？
结果却全方位体验了一把高空蹦极和高空敞篷飞机。
最后还着了凉。
“阿弗……下次……”她努力咽下喉间的不适，磕磕巴巴道，“下次教学前能不能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她觉得她不太适应这种生猛的身临其境式的教学。
李之弗淡淡道：“修士斗法瞬息万变，你日后与他人斗法时，也要先仔细想一想此时应腾空了吗？”
“……我会努力适应的。”桑希为欲哭无泪，心知日后这样的场景大抵不会少了。
她总觉自己主动跳坑之后，李之弗待她便严格起来了。
先是拿那么多书册卷轴将她埋了个彻底，现在又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逼她奋起。日后但凡她流露出一丝惫懒之意，还不知会被他如何鞭策！
桑希为思及此，只恨不得将半日前那个想方设法偷懒的自己给回炉重造了。若她将这点心思藏得深深的，李之弗怕也一时半刻发现不了，她也就不必在高空吹一场冷风了。
李之弗见桑希为彻底偃旗息鼓，才在她脑海中轻笑一声。
他以往只道旁人若有了修仙的机缘，无需鞭策便会想尽法子求仙问道。便如那邪修，躲在灵气驳杂的凡人界，作下那些恶事，左不过为了自己能更进一步罢了。
可谁曾想，他寄身的这个女娃却是个古怪性子。
旁人求都求不得的大能残魂在侧，想都不敢想的入道雷劫降世，甚至还有那剑道可期的意志……常人得其一，便能称得上一句有大机缘在身。
可这女娃诸多机缘系于一身，至今却仍旧别扭着不肯修仙。甚至得了他那无数书册卷轴的好处，还一心一意想着偷懒。
着实令他费解。
李之弗有意压一压她跳脱的性子，方才在她松懈心神之时，刻意以那简单粗暴的法子带她感受境界之差，便是旁侧敲击地鞭策她：
不同的修仙境界有如云泥之别，她既决心要踏上仙途，便需得不断变强。那些惫懒心思，有一而再，有再而三，长此以往，仙途危矣！
桑希为听到一声轻笑，下意识甩甩脑袋，只觉自己仿佛幻听了一般。
可周围树叶婆娑，莺鸟啼鸣，山水叮咚，脚底枯枝碎叶哔啵而碎，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入微。
她抱着脑袋缓了又缓，终是确认她听到的那一声轻笑确是出于李之弗口中。
她脸上渐渐泛出些绯红，心中那被捉弄的羞赧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阿弗！你刚才就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被冷风吹了一圈！”孩童气恼的大吼惊起一片飞鸟。
桑希为只觉自己心中那个诸事无所不能，只性子略微刻板的大能形象轰然破碎，思及自己还替这位大能找了诸多理由：
诸如，大能手段粗暴，但却极为有用；大能只是为了给她科普不同境界的腾空而行有何差异；大能是刻意磨一磨她的性子，是为了她好等等……
都是假的！这位大能只是想看她笑话罢了。
桑希为努力板起脸，在心中捏出小人，拿着小剑将那些冲上来为大能解释的自己一剑一个灭了个干净。
鸟兽拍打翅膀的声音错落，山水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李之弗被如此指责也未辩解，也不遮掩心中那点笑意，只道：“可是很有效。”
是啊，很有效。桑希为兴师问罪的心思被这一句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她只觉自己像那五指山下的猴子，如何翻腾都翻不出脑子里这位大能的手掌心。
她顿时垮下脸，踢开路边的石子，心中郁郁不想理他。
“阿希，若你不想多吹几圈冷风，便努力修行吧！”
“修修修，只要修不死，就往死里修。”她没精打采道，“修仙嘛……没点狠劲怎么可以？阿弗，你说对不对？”
“是极。”李之弗心下好笑，也不拆穿她说反话的意图，只附和道。
阴阳怪气的反话被正儿八经地附和，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桑希为心中悲愤，只觉自己犹如上了锅的咸鱼，被煎了一面还不够，还被人将另一面也翻过来煎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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