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张云绣时常想,如果当时,她没有走进那家刀匠铺。

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及笄之前,她鲜少出过门。

与她同龄的小家碧玉其实也通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是作为岚烟镇最富的张家的独生女,从小她背负的责任就会比别人更多。

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礼仪女红,经商算账……时间被五花八门的课程占据,就算偶得空闲,也会因为疲倦而懒于出行。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但为了家族,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他们说,这是懂事。

张云绣笑笑,想着,或许吧。

直到技艺几乎炉火纯青,压在她身上的学习的重担才陡然轻了起来。她开始在父亲的安排下扩展自己的社交圈,看似有了更多的自由,实际上仍在沿着那条既定的轨道行走。

但好歹多了几个“闺中密友”,以及上街游玩的时间呢。

她不失乐观地想着。

那天,她想起前几日,好友同她提及镇上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在家里看账本也看乏了,她索性决定带着翠儿去逛一逛,选些喜爱的新品。

两人往镇南慢悠悠地行去,时不时在街边的小摊旁逗留一二,没过多久便看到了“新店开业”的大招牌。张云绣知晓目的地已到,下意识地环顾周围,一抹冷光却忽然撞进她的视线。

她目光一滞,好奇地向那冷光的方向探头而去,捕捉到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周氏刀匠铺。

刀匠铺?

卖刀的地方吗?倒是从未见到过。

张云绣眼珠一转,在进入胭脂铺的当口忽地调转了方向,往那陌生的店铺而去。

身后的翠儿小跑两步跟上自家小姐,回头看看胭脂铺,疑惑道:“小姐,我们不是要去买胭脂吗?怎么……”

“偶尔看看新东西也不错。”张云绣冲她粲然一笑,眉目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踏入那刀匠铺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热。

刚刚夏至的天气,气温已然十分可观,张云绣贪凉,在家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会赖在冰块旁,出门也是必带个团扇的,如今到了这地方,却是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打得她头晕目眩。

她不禁去探究那些热量的来源——原是墙边嵌着一个巨大的炉子,熊熊的火焰在其中生机勃勃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炉口冲出来。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靠墙摆放的架子上的各种大刀,在热烈的市井氛围中依然沉寂;刀锋闪烁着危险又迷人的光辉,仿佛一双冰冷的眼,注视着每一个无知的来访者。

“这位姑娘……也是来看刀的?”

中气十足却不算雄浑磅礴,略微沙哑却仍带着少年人的干净青涩。

这是张云绣对周轸声音的第一印象。

她回过身去,与出声的少年对视,后者看清楚她的容貌后立刻低下头去,一抹红晕却悄悄爬上了耳尖,透露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张云绣本有些懊恼:自己看装潢出了神,连旁边站了个人都没注意到。看到少年这般反应,局促的情绪却莫名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兴味。她歪了歪头,作出一副骄横的样子道:“怎么,就因为我是个姑娘,所以不能看刀?”

“怎么会!”少年猛地抬头,慌乱地摆手,坚定道,“巾帼亦可不让须眉。姑娘英姿飒爽,若武起刀来,定也是威风凛凛的!”

对方的反应太过可爱,张云绣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噗嗤”地笑出了声。少年挠挠头不明就里,但也跟着她一起腼腆地笑了起来。

尴尬的气氛在爽朗的笑声中烟消云散,张云绣眉眼弯弯,自我介绍道:“我叫张云绣,这是……翠儿,你呢?”

翠儿有些疑惑地看了张云绣一眼,但也没作他想,给少年行了个礼。少年一愣,立刻回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又把张云绣看得一哂。

“周轸。”注意到张云绣在偷笑,少年脸又红了几分,声若蚊蚋道。

张云绣连忙敛了笑意,看了一眼周围转移话题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种店铺……你们家世代都是刀匠吗?”

周轸点点头道:“周家铸刀的独门手艺都是祖辈们一代又一代探索凝聚成的心血。虽然现在用刀的时候不多,但我们这些小辈依然要将这份香火传承下去才是。”

张云绣“哦”了一声,又好奇道:“这里的刀,都是你铸的?”

这一问,却不想让少年支支吾吾了起来,半天才解释道:“其实,我还是个学徒呢……这些刀都是父亲铸的,他这段时间有事,才让我来看店,顺便练练手。”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做出一把刀呢……”周轸嘀嘀咕咕道,落入张云绣耳中。她望着少年,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脱口而出道:“那不如,你为我锻一把刀吧?”

“哎?”周轸吃惊道,“可我没把握锻好……姑娘若是想要,我会在父亲回来之后告知他的。”

“不,我就想让你为我做一把。”张云绣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周轸道,“做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你看,我第一次来刀匠铺,恰巧碰到你,你又恰巧第一次铸刀,多有意义啊。”

周轸察觉到少女态度的坚定,无措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半晌,他干劲十足道:“好,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为姑娘锻出一把好刀的!”

“嗯,我会监督你的哦。”张云绣微笑道,“对了,我们现在应该算朋友了吧?叫我姑娘太生分了,叫我云绣就好。”

“云……云绣。”周轸听话而笨拙地念出声,又是闹了个大红脸,引得张云绣笑个不停。

张云绣同周轸又闲聊了会儿,跟他提了些刀的要求,便注意着天色与他作别了。走得离刀匠铺远了,翠儿才敢出声问道:“小姐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周公子您是岚烟张家的小姐啊?”

“为何要告诉?”张云绣垂下眼眸,语气淡淡道:“与我做朋友的人,要么是爱慕我的财富,要么是爹爹安插来的合作伙伴……有几人能同周轸一般纯粹呢?”

她想起少年对着她咧嘴笑时眼中闪烁的真诚的光芒。

那是她想守护住的,她最后的宝藏。

之后的日子里,张云绣时常偷偷跑去周轸的刀匠铺,有时带着翠儿,有时就她一个人。

周轸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她的到来和陪伴。

张云绣会找他聊天,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周轸为她那把刀忙活:看他结实的肌肉在一次次击打时轻颤,看他晶莹的汗珠顺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流下,看他出现失误懊恼又抱歉地望着她时下垂的眼角,看他绞尽脑汁精益求精时认真与期盼的神情。

渐渐地,张云绣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漩涡,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席卷了她心中的荒原。

起初,周轸只是她枯燥生活中的一个意外与变数,是她想要守护的保留本真的一方净土。

可后来,在每个平常或特别的时刻,她却总是想起周轸: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想他……是不是也会想到她。

她悄悄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跳得好快。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

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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