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轸走后,生活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本应是如此的。
张云绣彻底失了出门的兴趣,除了去看望周父外,便整日闷在家里读书算账。翠儿担心小姐的状态,几次三番找借口想劝,却又被她用各种理由拒绝,只得歇了主意陪她无所事事。
张云绣仿佛才是那个做梦的人——梦里的那个主人公短暂地在她的世界里出现,又毫无征兆地消失,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来看她几眼,说些醒来了便记不清的话,最后留她一人在榻上呆坐良久,一摸脸颊却尽是泪痕。
她以前倒是从未发现,周轸是这样的吝啬鬼,就连在梦里,都不肯陪她多待一会儿。
而那未铸成的刀,亦是成了无解的誓约,成了……她永远的遗憾。
张云绣不是没想过走出这段阴影,但这不代表,她会允许有人这么强硬地想将她拖向南辕北辙的方向。
有如父亲同意自己与周轸婚事那天的另一个黄昏,张云绣再次被叫到了父亲的房中。
男人不知从哪听说了周轸的死讯,看到她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先是将她臭骂一通,接着用极其尖酸刻薄的语气贬低了周家一番,最后,抛出了他真正的目的:让张云绣与隔壁镇的钱家的小公子成亲。
张云绣从最开始被训斥时的茫然,到后来的不可思议、几次想要打断反驳又被张父以更大的声音镇压,最后只是麻木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得那寒意从膝盖一路爬入全身,将她包裹在密不透风的囚牢中。
门外是灿然如故的落日,面前是判若两人的父亲。
她不明白。
既然给了她希望的火种,为什么又要亲手把它浇灭?
“那您此前所说,我和周轸之事……”
“那日是我猪油蒙心,你也跟着糊涂!”
“可我和阿轸……”
“何以整日将一死人名讳挂在嘴边?你不嫌丢人,我嫌晦气!怎么,你还想为他守活寡不成!”
原来如此。
她望着男人扭曲的脸,终是凄然一笑。
“我明白了,父亲。”
张父略微缓了脸色,顺了顺气道:“明白就好,待寻个良辰吉日,就让钱家来提亲……”
“我这辈子,绝不会嫁给除他以外的人。”
张云绣抬头,挑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除了他,没人能与我相配。”
张父一愣,再次被气得浑身颤抖。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她的手猛烈地晃动:“好啊,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啊!来人!”
两个小厮打开门冲了进来:“老爷!”
“把这个不孝女给我关进房间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被拖走时,张云绣的灼灼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定在张父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将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张父没来由地有些忌惮,背过身去不愿看她,转身的动作仓促狼狈,竟像是慌了神。
张云绣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她不愿意相信,可最有可能的猜测摆在她面前。
如何让自己的女儿心甘情愿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那就先毁了她目前深爱的人。
……
阿轸,原是我连累了你。
可那人是我亲生父亲,我好像……无法亲手为你报仇了。
门窗都被封死了。
张云绣能听见翠儿焦急地请求声和看门小厮无情的拒绝声,那无力的啜泣声听得她心疼不已,叫她不由自主想,若是她走了,翠儿怎么办呢?
她父亲待她那般不好,继母亦不是省油的灯。
可那微弱的念头也仅仅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接着又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倒。
她已经在镜前枯坐许久,桌上摆着早已凉了的饭菜,和一条长长的锦缎。
这样的时刻,反而是她想到的东西最多的时刻:从出生到现在记得的每一张面孔在她的眼前一一浮现,最后又定格在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的笑靥上。
张云绣突然发现,自己连个与周轸有关的东西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来得及送给她,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回忆,能供她温暖片刻。
所幸,她很快就要去找他了。
张云绣曾遇到过许多困难或挑战,但是她愿意勇敢,所以向来一往无前地跨过。
唯有这一次,她真的累了。
偶尔逃避一下,也不错。
她颤抖着将锦缎送至脖颈下,闭上了眼。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位小姐……也是来看刀的?”
“不是。”她喃喃出声,绽开一个笑容。
“是来见你的。”
……
饶是他已经读过一遍张云绣的故事,再听这一遍时,许清欢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文字是有力量的,可亲耳听到见证这段故事的人的讲述,显然比他想得更加震撼人心。
翠儿早在讲述时便声泪俱下,哽咽多次差点发不出声音,再看叶凛,亦是面有恸色。
“小姐那么活泼乐观的一个人,自戕时定是万念俱灰,又怎会化作厉鬼害人!”翠儿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凄声道,“镇子上的人众口铄金,传闻越发离谱,老爷迫于压力,只是将小姐草草地秘密葬下,都没为小姐办一场正式的丧事……”
“今日正是小姐的头七,可我连小姐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翠儿崩溃的哭声让许清欢心乱如麻。他揉了揉额头,安慰道:“没事的翠儿姑娘,你提供的信息非常关键,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临走时,叶凛先一步出了门,许清欢却顿了一下,回身将一样物件塞给了翠儿。
翠儿看着那新奇玩意儿,露出疑惑的表情。
许清欢犹豫地解释道:“这东西,还望翠儿姑娘收好,若见到它发光,请务必立刻赶往张府。”
翠儿一愣,虽然不知道许清欢想让她做什么,但既是恩人的要求,她一定会努力做到,便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翠儿知道了。”
许清欢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笑道:“多谢姑娘。那,后会有期。”
说罢,许清欢便快步出了门,抬眸望见叶凛安静地看着他和翠儿的互动,也不知道瞧见了几分。待他走到他身侧,却也没多问,只是颔首道:“接下来去哪,你可有计划?”
许清欢道:“自然是,亲自去那张府探一探。”
不过在这之前嘛……
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叶凛有些无语地望着面前大快朵颐的人,终是没忍住道:“这就是你说的,更重要的事?”
许清欢将最后一根面吸入口中,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理直气壮道:“填饱肚子才能好好干活,这难道不重要吗?”
接着又热情地建议道:“这家的面很好吃,真的不来一碗吗?”
叶凛只觉得有点荒谬。
他早已辟谷,多年不曾食人间烟火。况无情道虽经代代流传,早已没有上古时期断七情绝六欲这般严苛的规则,但仍不可过于重欲,这口腹之欲更是要不得。
他所见的许多修士亦是对这些方面无甚兴趣,甚至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好似连提一提都会拉低自己的逼格,像许清欢这样毫不避讳甚至以此为乐的修士,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联系到对方散修的身份,好像一切又都能说通了。
许清欢看着叶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没来由地觉得里面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复杂了。他不安地吞了吞口水,担心自己有些太不顾形象了,便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吗?”
叶凛一顿,直言道:“你还未辟谷么?”
许清欢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介意这个。
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设定中筑基期弟子就可辟谷,但他在现代一日三餐吃惯了,即使不会觉得饥饿,到了饭点不吃点什么也会觉得分外奇怪。而且好不容易有了这穿越的奇遇,他也很好奇这个架空世界中的食物味道如何。
许清欢随口编了个理由道:“我已金丹中期,确实可以辟谷许久了,但我对凡间饭菜有很深的眷恋,便在这方面没多注意。”
叶凛点头:既是别人的习惯,自己便没必要多置喙。他刚想放过这个话题,却听见对方好奇地问:“话说,寒之既是剑阁弟子,想必是天资聪颖、修为高深吧?”
“不过金丹后期,不足挂齿。”叶凛平静地接话,将自己早就编好的一套身份搬了出来,“且在下虽是掌门亲传,却资质平庸,在人才济济的剑阁,不过是泯然众人的存在罢了。”
许清欢叹为观止地看着他胡说八道,又将目光投向他的佩剑道:“听说剑阁弟子对剑道最有研究,与佩剑的关系也十分亲密。寒之这把剑看起来绝非凡品,不知可有姓名。”
这倒是让叶凛卡住了一下——只想着把自己的身份编好,却忘了给比本人还出名的霜寒想个新名字。担心犹豫太久会让许清欢心生疑虑,叶凛索性敷衍道:“只是在兵器库中随便挑的一把,名唤雨相。”
霜寒听到自己被主人这样形容,有些震惊与委屈,发出一阵小声的震鸣,被叶凛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后又乖巧地安分下来。
许清欢将一切尽收眼底,强忍笑意地也介绍自己的佩剑道:“它叫尘乐。”
叶凛打量着许清欢抽出佩剑时那暗无光泽的剑身,明明看起来是极为廉价的材料,上面的花纹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还没抓住那灵光一现的想法时,许清欢就已经将剑收了回去。
他伪装青云时只是在颜色和光泽上做了些改变,让叶凛看久了,他担心会瞧出端倪。
是的,许清欢这把剑,也算是大有来头的。
它不叫尘乐,它叫青云。
准确来说,这把剑应当不算作他的剑。
因为这是青云宗创始人,裴云天的剑。
裴云天身死魂灭后,青云剑便悬于青云山脉之上,唯有被前任宗主真正认可之人才能将其取下,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宗主,因此久而久之也成了宗主身份的测试和证明。
按理来说,一把剑一生只能认一个主人,主人仙逝后,剑也会灰飞烟灭。但青云不知为何极为特殊,能与每一任青云宗主的神识紧密连接,千百年来依旧威力不减。
所以说,原主也是青云剑认可之人,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轻抚着青云的剑首,许清欢兀自出神。
就算老宗主,也就是他师父,在他们师兄弟三人中选错了人,难道青云剑也会犯糊涂吗?
青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轻轻地挣动了两下,像是一种安抚。许清欢觉得被剑安慰这事有些新奇,倒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反正,他现在在这儿了。
那些疑惑,他终是能解开的。
青云:Hello?所以我就这样被改了个完全不相干的名字?没有人为我发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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