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离开靳言那儿时,外面仍是彩霞漫天的好光景,隔着车窗恍然如梦。车内播着交通电台的玫瑰专题音乐节目,清凉英文歌伴随着简单的和弦响起,盛鲸表情平和地看着开始繁忙起来的城市。
这里是文化地标的一角,处于城中心闹中取静的地带,大部分老建筑都挂着保护牌,再有钱也难买半寸地。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也许走出这座绿山房后,他们俩不会再发生联系。
由于住得近,又是专车直达,今日她是第一个到剧院的,连门都没开。院区静悄悄的,花园里草木葱茏、葳蕤鲜嫩,和风轻云淡的云朵相映成趣。
盛鲸百无聊赖地站在台阶上,神色微怔,如果彼此都足够清醒,就这么断了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鲸姐,你来得这么早啊。”
约莫十分钟后,一身民族风的傅雁北笑容灿烂地出现在她眼前,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小吃:“要不要吃?门钉肉饼,虽然长得不太好看,可它肉多汁多皮软,鲜香微咸,原汁原味的老北城尽在这一口肉饼里。”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子并不油腻的葱肉香味扑鼻而来,虽然吃过早餐才出发的,但她吃的清淡,没有这个门钉肉饼来的浓郁扎实。
“一个。”
盛鲸朝着他伸出手,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咧嘴露齿一笑,“我吃过了来的。”
“一个哪够,两个。”傅雁北开心地从身后变出另一袋递到她眼前,两个装的,显然是早就买好了。
盛鲸又笑:“谢谢,好香啊。”
“按照活佛的话来说,我们是尘世有缘人。有缘人不言谢。”
傅雁北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笑容天真童稚,气质却是野性十足,一面说着,一面还不忘提醒她:“小心烫嘴,我刚刚就被这汤给滋了。”
“嗯!”
盛鲸拿两张纸巾垫在塑料袋外面,用手小心地捧着,咬了一小口,唰地满嘴肉汁沁人心脾。
再咬一口,皮软而有嚼劲,被搅打得黏而劲道的牛肉馅连着醇厚的肉汁儿在舌尖上爆浆,热呼呼的、混合着层次感分明的复杂香味。
以她尝遍美食的舌头,依稀能分辨出,除了料酒、生抽、老抽、味极鲜、胡椒、花椒、麻油、香葱、大葱、去皮姜茸、蒜茸,还加了芹菜、香菜、胡萝卜榨的汁,似乎还有紫皮洋葱和一种特殊的料油,她竟然还吃出了香水菠萝的香甜味道。
不同的厨师有不同的料油秘方,菠萝、梨子、苹果、香奈、橘子、柚子叶、青柠叶、橘叶是比较常用的水果、果叶。这一口门钉肉饼,让盛鲸想起了爸爸。
她爸爸生前是某洲际酒店的行政主厨,给她讲过自创的料油秘方,里面确实也有菠萝。
爸爸在她十五岁时就去世了。在她拼命留住的记忆里,爸爸长得非常清瘦,不工作时总是打扮得非常精神,灰色休闲西装裤、纯白T恤,外面再敞开着穿件衬衫,还会戴一副墨镜,看起来帅气又酷炫,像个时装模特。
半工半读的生活太过忙碌,盛鲸已经很久没想起爸爸的音容笑貌。
哪怕在国外钱包被盗,路上被白人骂脏话,上学被同学种族歧视,她都坚强地没想过爸爸。只有数面之缘的傅雁北是第一个让她想起爸爸的人。
多少年来,她总觉得想起爸爸,就意味着她软弱了,低头了,妥协了,而今,她突然释怀了。
原来爸爸一直活在她心里,没有离开。她可以和另一个倔强孤僻的自己和平共处了。
“雁北,谢谢你,”盛鲸此刻眉目舒展,真正地展颜一笑,朝他比了比手里的食物,“也谢谢你的门钉肉饼,真的好吃。”
傅雁北笑起来阳光灿烂,还有些许少年人的憨直:“老北城有更多好吃的街头小吃,以后我可以带你去吃啊。我在北城孤身一人,都没什么朋友,有的是时间。”
原来是简简单单的交个朋友。盛鲸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好啊,我来北城这么久,一直都是两点一线,可没意思了。”
见她吃完了肉饼,傅雁北拿走她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一袋柠檬红茶,一支口香糖:“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出摊卖咖啡。麦咖啡能见到这个城市形形色色的人,每次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我就不会再觉得寂寞。收了摊还可以去吃夜宵,附近有家鸡蛋汉堡还不错。”
“鸡蛋汉堡?”盛鲸两眼放光,口齿生津,笑说,“我小学、初中,每天早餐都是鸡蛋汉堡,怎么吃都吃不腻。又便宜又好吃,偷偷把我爸给我零花省下来买裙子买发卡。”
傅雁北惊讶地瞪大眼睛:“鲸姐小学时就这么洋气了?!”
“那当然,我可是引领全校时尚的时尚风向标。我穿什么,大家就跟着穿什么。我梳什么发型,大家也梳什么发型。”
傅雁北只是看着她,腼腆又憨厚地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盛鲸初中时会遇到的男同学。
初中时,她尤其爱美,学习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变着花样打榜自己,每次买了新衣服,梳了新发型,都一定要想方设法在学校里狠狠地炫耀一把。
初二漫长的苦夏,结束假期返校前,她在批发市场花二十五块淘了件粉底小红爱心衬衫。开学第一天美美的穿在运动校服里,特意挑了体育课露出来大出风头。
结果,由于这件衬衫价格太便宜,下周二全校女生校服外套一脱,里面都穿了这件衬衫。
当时可把她气坏了,差点哭出来。
但后来在国外她想起些琐碎的小事,心里却充满温暖和怀恋。
那是她过于张扬骄傲的青春。
念完初中她就跳级去国外念艺术了,此后,她再也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她失去了爸爸,失去了骄傲,学会了谨小慎微地活着,变得软弱而冷漠。
回了国她也是紧绷着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并不比她年长多少的大男孩儿,反倒让她找回几分年少时朴实的快乐。
她不由得升腾起了好奇心,半开玩笑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北城?你老家在哪儿?我看长得像西部牛仔哦。”
提及家乡,傅雁北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家在日喀则,离任何城市都很远。一边跟着支教的老师念书,一边还要放牛。后来,老师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很大,除了放牛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十八那年,为了给家里的拉货,在政府的资助下学了驾照。有了驾照后,我去了拉萨。在拉萨见到很多背包客,他们去爬珠峰,请我做向导。”
盛鲸能想象到,那种接近原生态、几乎和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活,虽然淳朴,但真的极其辛苦。
有些钦佩地说:“所以,你来北城的钱,是做向导挣来的。”
傅雁北笑了,露出尖尖的虎牙:“是的,每次都能挣不少钱,日喀则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都存着。”
现在有毅力把钱都存着的年轻人不多了,盛鲸讶然地竖起大拇指,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都存着?姐姐佩服你。但年轻人不要这么虐待自己哈。”
傅雁北望着她嘿嘿一笑,眼神像坠入星星的幽深海子,苦哈哈的日子被他说的平静而祥和:“在广袤的藏区,所有幸福和欣喜都来自寻常事物,所有人一辈子踏踏实实,按部就班地朝着生命尽头前进,路上不会有奇迹,烦恼也不会太多,快乐和痛苦都非常简单。有没有钱都翻不过山川,躲不过暴雪,都得放牛。”
他说话时,眉目间带点佛子的慈悲。不同于汉传的柔美,他更像敦煌壁画里起舞的金刚,高大、威武,野性,充满力量,不妥协。
盛鲸想,他前世或许是位格鲁派的尊者,这一世走出忉利天宫行走红尘是为看清人间万象。或者说,是为洞察世事而来。
但她是好奇,“那你怎么在北城卖上汽车咖啡了呢?”
两人边走边聊,在花苑里散步。盛鲸穿着细高跟,傅雁北怕她摔着,本能地作出登山时引领、保护的姿势,一路虚扶着她。
他扑闪着大眼睛,睫毛又浓密又纤长卷翘,特别天真地说:“去年,我当向导时,认识一个小伙子,他连续三年冲顶失败,他说不论如何,再努力一次,以后他就不来了,他要开着汽车浪迹天涯,沿途卖咖啡,学三毛潇洒一把。我不知道三毛是谁,但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什么是咖啡。”
盛鲸闻言噗嗤笑出声:“三毛是台湾的作家,浪迹天涯,穿越撒哈拉,特别英姿飒爽,是吟游诗人流浪作家街头艺人的结合体。改天我带她的书给你看。”
其实如今傅雁北知道了三毛是谁。但他还是笑着用力点头:“好啊。到时候你给我讲讲三毛的故事。我也想像她那样,穿越沙漠,全球流浪。”
盛鲸被逗得咯咯咯地眉开眼笑,正当傅雁北要开口说什么时,孙蓬惊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你俩来得这么早?”
孙蓬看了看阳光底下笑容灿烂的冷脸美人,又转头打量野性张扬、民族风浓郁的傅雁北,心里纳罕,这俩人怎么能讲到一块儿?
昨晚,他半夜接到靳言电话,头一次拿求人的态度,拜托他照顾“小辈”。啧,什么小辈,明明是小情人吧。他以为靳言将人都哄住了呢,结果一大早的被被他撞见这一出。
唉,不是都一起过了夜么?怎么今天还起得来?
靳言什么时候出差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要出差一周。等他回来,金丝雀恐怕早就被雪原上的鹞鹰拐跑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