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陛下垂爱，奴婢自当尽心。”高怀钦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承惠帝将帕子递给高怀钦，双臂撑在双膝，正襟危坐，高怀钦弯腰接住。
周玉珩朝承惠帝鞠了一礼，抬步走下玉阶。他理了理绛红色的云纹盘蟒补子朝袍，腕边窄袖晃过金丝琥珀束腰，端坐在龙椅阶下的太子座椅上。
他扫过下方众人，眉间依旧没有舒展，面颊上浮着不正常的白。
群臣叩首，齐呼陛下万岁。再呼太子千岁。
承惠帝撑着身子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落在内阁首辅霍忠身上，说：“阁老身子骨尚未痊愈，不宜劳累。高怀钦，赐座。”
霍忠弯腰一拜，说：“老臣多谢陛下。”
两个小太监得了高怀钦的传令，弯着腰为霍忠抬来了座椅，霍忠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殿内寂静，南桑布政史张倌率先出列，略显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他叩拜后，说：“陛下，南桑今年秋粮收成虽然比之往年多了两层，可接连征调军粮送往东隅与西陵，又接济了江州，粮仓已然减半。如今的余粮供各城百姓温饱虽是不成问题，可按照昨日郑大人的提议，再与江州征调粮食三千石，南桑各城百姓与守备军今年冬天怕是要空着肚子过了。”
江州巡抚郑守居当即出列，叩拜下去，道：“陛下，秋时江州闹了洪涝，千顷良田被淹，各城百姓死伤严重，农户无法垦田，陛下信任微臣，派臣前去救灾，可江州无法短时恢复元气，因着洪涝而流离失所的流民遍地都是，各州衙门虽然在尽力安置，可没有粮食，饿死的百姓仍然只增不减。张大人被陛下钦指为南桑布政史，这些年南桑春耕秋收，历年来呈上的奏折都言南桑六城粮仓充足，怎么只征调了三次粮食，百姓便要饿肚子了，张大人？”
张倌面露愠怒，斥道：“郑大人，南桑近几年的确风调雨顺，没有天灾，各城农户辛勤垦田，收成也尚可，因而屯了些粮食。可南桑每年都会向大秦各个收成不好的府州救济粮食，屯下来的余粮并不多。况且今年因为交战地与北寒部摩擦不断，已经为东隅和西陵的将士们连续征调了两次军粮，皆是不小的数量。又因着救济江州百姓，前前后后调出的粮食已经令南桑粮仓空虚。如今南桑的半仓存粮有八成都是陈粮，南桑百姓留着陈粮果腹毫无怨言，郑大人却还要将这些口粮全部征调出去，郑大人于心何忍？又让南桑百姓情何以堪？”
“南桑的粮仓是否与张大人所说尚有待查证，陛下五年前钦指张大人为南桑布政史，这几年朝廷各部更是着力扶持南桑农户垦田耕作。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正是急需南桑各城出力的时候，张大人一句不成，让各部的官员情何以堪？”郑守居言辞凿凿，佝偻着身子深拜了下去。
张倌怒视郑守居，道：“南桑的难处我已经言明，郑大人何出此言？”
“口说无凭，张大人何不把南桑这五年来的账目详细递上来，若果真如张大人所言，自然不会再征调南桑百姓的口粮。”郑守居始终垂着首。
张倌抬首看向承惠帝，恭声道：“陛下，臣昨日回京述职，所呈报的是今年南桑的要务，近五年的账目详细尚未来得及整理。下朝后待臣手书一封传给南桑府衙，账目不日便可送达。”
承惠帝喉间干涩，掩唇咳了两声，说：“吵什么，朕知你们都是为着受灾的百姓，起来吧。”
张倌拜了拜，掀袍起身。
郑守居却依旧弓着身子，声音颤抖，说：“陛下，南桑账目呈报尚需时日，可江州此刻水深火热，数千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不能坐视不管啊，陛下！”
“郑大人可是已有良策。”承惠帝静了一瞬，看向郑守居。
郑守居闻言似是踌躇一下，才道：“回陛下，江州地处我大秦东境，边临东海，百姓们向来靠海为生。今年奈何天公不作美，接连降雨又逢海溢，江州几乎一夜之间成为死城，苟活下来的百姓无不仰赖着陛下天恩。如今国民遭难，臣痛心疾首，只恨自己无能，斗请陛下征调大秦其余城池的余粮用于救济江州，至少让江州流离失所的百姓能够挺过这个寒冬。”
承惠帝看向户部尚书程中庭，程中庭当即出列，拜后，道：“老臣昨日听闻郑巡抚呈报的江州灾情后，便已经让诸侍郎开始稽核今年除江州、南桑、东隅与西陵的其余城郡的农田收成与收支账目，只是账目繁多，诸侍郎连夜着人整理仍未完成，现在还在办差大院里审查。”
承惠帝扫了一眼殿内，的确不曾见到诸侍郎的身影，他又看向郑守居，道：“账目已经在统核了，朕这些时日收到你所呈报的江州灾情十分痛心，此事很快便能解决，郑大人处理江州灾情委实辛苦，不宜久跪，起来吧。”
郑守居拭着泪，一番叩谢，起了身正欲退回，却听得太子周玉珩的声音出来。
“郑巡抚。”周玉珩声线干净，目光自霍忠的面上移到郑守居的头顶。
郑守居脚步一顿，连忙上前一步，再次掀袍跪了下去，道：“臣在。”
周玉珩见他跪的利索，不禁一笑，说：“陛下心慈，已经免了郑巡抚跪礼，郑巡抚请起吧。”
郑守居余光扫了一眼霍忠，拜后，站起了身，“臣谢过太子殿下”。
“郑巡抚出身江州吧？”周玉珩突然问道。
郑守居老老实实作答，“回太子殿下，臣确乃江州青城人氏，承惠十九年国子监在学，后考入翰林院，得蒙陛下青眼提拔，愧居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如今身兼江州巡抚，更是不敢马虎。”
周玉珩声音依旧平缓，“灾情严重，郑巡抚一介文人之躯却留守灾区日夜操劳，为民请命，着实辛苦。”
郑守居惶恐一拜，道“都是臣职责所在，太子殿下谬赞。”
周玉珩端坐着，说：“江州天灾突降，百姓受难，朝野上下皆为之痛心。江州百姓如今应该不仅缺粮，恐还有其余地方短缺不足的。为了避免赈济不到位，不若趁着眼下张大人与户部皆在稽核各州各城的账目，郑大人也将江州的账目一并呈报上来，各部看看江州具体还短些什么，一起征调了，冬雪将至，断不能让江州百姓流离失所，挨饿受冻。”
“这……”郑守居踟躇一瞬，随即道：“太子殿下，江州如今民生不稳，账目杂乱，恐怕、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准确稽核呈报。若是耽搁久了，江州百姓怕是又要死伤无数。”
周玉珩闻言点了点头，说：“郑巡抚所言甚是，赈灾一事的确不可耽搁。”
户科都给事中温槐序当即出列，年轻的面庞上一派平稳，他跪拜后，道：“陛下，殿下。微臣授职户科都给事中，在账目清算对账上颇有心得，微臣与户部几位同僚愿即刻启程前往江州协助郑大人稽核，减少时间，以最快的速度理清江州百姓如今所需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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