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沁信中策马扬鞭外出游玩的江眠，出了金陵城，径直往北就游了过去。
他走的是小路，又只有一个人，骑着小黑跑得飞快，李烨一行人花了一天多才走过的路程，他不到半天就赶上了。
但江眠不敢走太近，估算着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他其实没想好见面了之后要说什么，一时冲动，就追了出来，都追到这里了，好像也没有再回头的借口了。
午时，押送的车队在路边停下休息，祖将军手下的人都是行伍出身，麻溜地支起几口锅，三下五除二就搞了几锅热汤出来，再把带着的干粮一热，三三两两地聚在路边就吃了起来。
现在是大白天，他们走的又是官道，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惹事，是以众人都比较放松。
但追远却又走到了李烨的马车边，低声道：“殿下，有些不对，暗卫发现有人跟上了我们，但祖戎将军的人还没察觉，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
车里，李烨正在用餐，恒王殿下千金之躯，没人敢让他跟着吃大锅饭，自然是开小灶的，他闻言放下手中的汤匙，拿手帕按了下嘴角，没有回答追远的问题，而是问道：“王子玟那边怎么样？”
追远道：“按您吩咐的，一日三餐都掺了少量的迷药，他看样子已经察觉了，但也没闹腾，老老实实地吃了就睡。”
追远说着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就是随队的军医刚才过来找我，说担心药用多了，把人给药傻了，影响口供。”
李烨道：“告诉军医不用担心，离开江南的地界就停药，王子玟就是头猪，到京城的时候也该睡醒了。”
“是，”追远应下，又道，“那暗卫的发现需要跟祖戎将军的人通声气儿么……”
车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片刻后道：“暂时不用告诉他们，让暗卫盯仔细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是。”
距离李烨他们驻扎的地方大约二里地外的树林中，江眠也在休息，他找了个有活水流过的小水坑，把小黑拴在旁边的树上，然后随意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往树下一坐，从怀里翻出泠秀硬塞给他的一包干粮啃了起来，啃着啃着觉得有些干巴，扭头看了眼，不过脸盆大小的水坑里，小黑整个马嘴都泡在里面，喝得正欢。
江眠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干粮，心想，算了，反正也不是很渴，大不了一会儿找棵树摘野果吃，他好歹是个人呢，怎么能跟马抢水喝。
……
从日头高照到日落西山，李烨一行人在最近的驿站落脚。
追远拴了马，往楼上走去。
驿站二楼最靠里的隔间内，李烨正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壶茶，他听见开关门的声音，不等追远先说，主动提问道：“中午发现的那些人，还跟着我们么？”
追远走过去，点头道：“是，殿下，只不过……暗卫传信说，跟着我们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李烨蹙眉，指尖在桌面上轻扣了几下，他想过是不是丞相的人，甚至还考虑过是不是祖戎将军奉皇帝的命令派来的暗中跟随的队伍，但现在暗卫又说只有一个人。
他们一行车队，光明面上的就十几个护卫，而且一看就是好手，寻常山匪见了都不敢现身的，孤身一人就敢一路跟过来，除非是对自己的身手有着绝对的自信。
但这个人却轻易地被暗卫发现了踪迹，又怎么会是高手呢？
这时候，追远又道：“另外，殿下，兰掌柜那边又来信了。”
李烨随口道：“这么快？”
追远道：“是，刚刚才送到，我还没来得及拆。”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追远往出递纸条的动作有一丝的犹豫，他试探着道：“殿下，您……还看吗？”
李烨敲着桌面的食指一顿，道：“念。”
“是。”追远摊开纸条，迅速扫了一遍，道：“兰掌柜说，江公子早上就已经出发了，骑着马往北边去了。”
“……北边？”
李烨脸色微微一变，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方才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那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可片刻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对追远道：“给我找身夜行衣。”
“是。”追远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道：“您要夜行衣干嘛？”
李烨起身，道：“去会会那个跟了我们大半天的人，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
夜已经深了，驿站后的小树林中漆黑一片，江眠挂在树上，层叠的树叶漏下稀薄的月光，一伸手，勉强也能看清五指，再远一些的话——
江眠低头看了眼树下拴着的小黑马，漆黑油量的皮毛在黑暗中十分不显眼，连眉心那一抹雪白也变得时隐时现起来，只有不断甩动的马尾能让人看出，下面还有个活物。
江眠看了一眼之后又把脑袋靠回树杈子上，说实在的，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追那么快干什么呢？反正这一行人走的是官道，路线和速度都是很好预料的，跟丢的可能性很小。
他就应该慢慢悠悠地走着，落后大概一天的行程，这样正好可以一前一后在相邻的驿站落脚。
现在可好了，到了驿站也不敢住，太容易被发现了，只能藏在林子里挂树上。
硬邦邦的树杈子有些硌腰，江眠换了个姿势，接着方才的思绪，心道，他也不是怕被发现，只是不知道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反正到京城还远着呢，少说也得再走一个多月，江眠也不急，就打算这么慢慢想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露面。
这对江眠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从小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毕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百毒齐发，爆体而亡了。
当然江眠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是真的被发现了怎么办，毕竟恒王府的暗卫也不是摆设，当初李烨还在金陵药庄的时候，这些人就神出鬼没的。
但真的被暗卫发现了，江眠倒是也不怕，直接一针扎过去，药晕了跑就行，虽然他打架不行，但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夜渐渐深了，江眠挂在树上胡思乱想着，虽然精神还没有从一天的折腾中平缓下来，但在马背上颠了好几个时辰，身体已经很累了，不知不觉就迷糊了起来。
是以，当树下突然响起小黑的嘶鸣声时，江眠一个激灵，差点儿没直接从掉下树去。
他翻身坐起，往下看去。
夜色很黑，来人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化在这深沉的夜色中，但江眠就是一眼认了出来。
他想，完了，这人药不得。
他跑不掉。
在接到兰沁来的第二封信时，李烨就在想，那个独自一人跟了他们一路的人会不会就是江眠，虽然客观来讲，可能性并不大，但他实在放心不下，万一呢，所以还是费了点力气，躲过祖戎将军的人，过来看了一看。
想不到，居然真的是。
李烨安抚地拍了拍拱到怀里的马头，看着一身白衣挂在树上的人，大半夜的，像只女鬼，让人牵肠挂肚、想见又不敢见的那种。
他叹了口气。
同江眠在一起，他好像总是叹气，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这次也一样。
“你怎么来了？”
可能是夜风太凉，李烨的声音有些低哑。
江眠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凭下意识回了一句：“怎么，官道你家开的？别人都不能走了？”
话一出口，江眠自己先愣了一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路确实算是李烨家开的。
李烨又叹了口气，他想问江眠为什么不去驿站休息，但想来若是真这么问了，怕是会把人惹炸毛，于是他换了种说法，道：“在树上不冷么？”
入秋了，说不冷是假话，所以江眠选择不说。
李烨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问道：“有想吃的吗？我让厨房给你做。”
听见这话，从出门起只啃了几口干粮外加几枚野果子，连口干净水都没喝上的江眠，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具体表现在，他坐在树杈子上往前倾了下身子，低头看了看，似乎是在判断自己离地面的高度。
李烨见状无声地笑了笑，张开手臂，道：“跳吧，我接着你。”
一身白衣的小公子在密不透光的林中分外显眼，江眠想说，他既然上得来，自然便下得去，但最终他只是抿了下唇，双手一松，就着身体前倾的姿势，跳了下去。
似白梅垂落漆黑的枝头，李烨一伸手，搂了满怀清香。
一时间，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旁，追远自觉地解开了树上拴着的缰绳，把马牵到手里，道：“属下先把白夜牵回去了。”
寂静的，江眠受惊一般扭头看过去，瞪着眼睛道：“啊，追远侍卫？你在啊。”
从头到尾都站在李烨旁边的追远：“……”
怎么？是他这身衣服比殿下的更黑一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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