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定，二人心中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了，是以二人没有刻意加快脚步，而是在幽深的小巷里并肩前行。
像是在迎合二人的心境，先前遮住月亮的层云，不知被风吹到了何处，月光没了遮拦，又照在了这寂静的夜里。
虽然步伐悠哉，一路上月尽欢却依然不住张望，那神态小心翼翼的，看得汪量忍俊不禁。
“你这左右张望的，是在看什么呢？”汪量最后还是没压得住好奇心，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没什么，就是怕有人埋伏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所以想小心些。”月尽欢脸有些红，像是怕被汪量嘲笑胆小。
汪量倒是不担心有人埋伏，他觉得两人出了落凤楼就万事大吉，月尽欢所担心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但他也并未点破这一点：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谨慎。虽然眼下有燕归尘护佑，但月尽欢总是要自己独自仗剑天涯的，现在这看似胆小的谨慎心理，未来说不定能够救下她的性命。
月尽欢的指法效果奇佳。汪量服药后内腑尚且会有隐隐不适，她用指法处理之后反而妥帖得很，没有半点隐痛。行走之间，竟已和常人无异。
这也让汪量松了口气：如此再好不过了，稍后他还得赶去赴别人的约，此人行踪神秘，难得被自己抓住了马脚，可不能错过。
眼下闲着也是闲着，汪量便开口和月尽欢闲聊了起来，也好帮这姑娘放松其紧绷的心弦。
“月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汪量说。
“什么问题？”汪量突然出声，吓了月尽欢一跳，却没有拒绝，“问呗？”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汪量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他可是专门花了大功夫易容换面，言行举止也刻意修正过，就是怕被人认出自己的原本身份，怎么碰上月尽欢就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了呢？
这次影响不算大，但是汪量还是不敢放过这个可能存在的漏洞：是不是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某处，自己的易容之法存在极大的缺漏？若是现在不查清楚，未来或许会影响自己执行别的任务，说不定就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这……其实晚间，你出面搭救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月尽欢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笑着回答了汪量的问题，只是答案却让汪量眼前一黑——那不是说两人刚一照面就认出来了？那自己后来遮遮掩掩的举止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这姑娘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话？
“怎会如此？”汪量苦笑道，“还请姑娘解惑，姑娘到底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意识到不对是因为你的眼神。”月尽欢淡淡说道，“你跳出来英雄救美，刚一露面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我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等你看向我的时候，我便猛然发觉了不对：你当时眼神里面的情感太奇怪了。”
“你当时那个眼神，怎么说呢。”月尽欢挠了挠头，“……就像是明晃晃地在问我‘你怎么又被牵扯到了烂摊子里’似的，还带了点不耐烦——可你是主动跳出来的。一个陌生人若是不想扯上麻烦，那大可不出面。而你非但出了手，还带点怨气，有点无可奈何，所以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你我应该是认识的。”
“你倒是敏锐。”汪量长叹一口气，“我当时确实是因为你又遇上了被人调戏的事情有些腹诽，毕竟上一次也不过月前，实在是有些频繁。但不过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你竟然也能抓得住我的眼神变化？姑娘的洞察力也大是了得，要不要考虑加入武务司，我可以为你引荐。”
月尽欢嘿嘿一笑，并未接话。
“那你是怎么辨别出是我的呢？”汪量紧接着问道，“有易容术，我的形容样貌和以前应该大不一样啊？我还特意给靴子里垫了东西，连肩膀上都动了手脚的。”
说着，汪量直接伸手进衣服，从肩膀上揪出了两团废纸，随手抛掉。整个人的身形顿时显得瘦削了几分。
“……原来垫了纸啊，我还说呢，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壮了一圈。”月尽欢哭笑不得，“是，你这些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但是哪怕你改了面容，衣服靴子里都垫了东西，但是总是有些东西变不了的。”
“比如说，你的眼睛，尤其是两眼的格局，就很难改变。”月尽欢解释道，“偏巧我下山之后没见过多少人，你我分别也不算久，很快就排除掉了大部分有可能的人物，只剩下了你——再对比一下眉眼，也没有比的可能了。”
汪量恍然大悟，有关这一点，教他易容术的人也曾提过，只是连他没法子解决罢了，不过大部分人都不会有这么好的观察力，所以这些年来也不曾被人识破。
月尽欢又道：“这些都还只是推断，等到和肖青坐在一起，她介绍你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一个‘汪’字，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确定了。再加上你这个新名字，王对汪，度对量，你若再起假名，是不是要叫网衡了？”
听着月尽欢的打趣，汪量咬紧了牙，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合着到了最后，是肖青一句话就把自己暴露了，还好这次认出自己的是月尽欢，若是什么危险人物，只怕自己小命都要丢在这里……等回去一定要好好数落她。
“那所以，在侠义阁里你那两句话，也是在特意戏弄我？”汪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又问道。
“不错，我当时确定了是你，就特意说了那两句话，想看看你的反应。”月尽欢毫不遮掩自己的促狭心思，“你当时的表情可有意思了，像是吃了个酸梅干似的拧成了一团。但是后来我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你应该只以为是碰巧了？？”
汪量只觉得头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见他这样，月尽欢也没再继续打趣他，而是宽慰了两句：“放心吧，你既然要用假身份在梧城行动，想来自有因由。我不是那多事之人，会帮你保密的。”
“……如此那便最好了，多谢月姑娘体谅。”汪量无可奈何也不得不接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总不能杀人灭口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侠义阁门口。
刚在侠义阁门前站定准备敲门，门板却被人取下了，从黑洞洞的大厅里显现出来的，正是肖青的脸。
汪量前往黄家的落凤楼打探消息是冒了大风险的，肖青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原本准备处理文书直到汪量返回，可担心关切之下，她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后索性把东西都收到了一边去，自己倚坐在侠义阁二楼的栏杆旁凭栏而望，盼着汪量回来。
谁知道她看到的却是月尽欢和汪量二人并肩而行，亲密无间的样子，让她心里有些不好受，甚至说得上有些嫉妒。于是她一刻也坐不住，直接冲了下来，打开门正好和月尽欢面对面。
“二位回来了？”肖青先开了口，语气却带些酸意，“可还都顺利？”
月尽欢和汪量对视一眼，汪量轻咳了一声，没有理会肖青，而是先对着月尽欢告辞：“多谢月姑娘送我回来，更深露重，便不久留了，几日后的百草大集你我再见。”
“王兄客气，今晚还多亏了你多方照拂。”月尽欢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很是花了些力气这才沉下气，“时候确实不早，我也该回去洗漱休息了。阁下万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的伤情莫要等闲视之。”
说罢，月尽欢一转头，带起了一阵香风，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怎么，不让我进去？”汪量瞪了还堵着门肖青一眼——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月尽欢刚帮了侠义阁大忙，不请人进来喝茶就算了，就这样堵在门口，合适吗？
肖青这才恍若初醒，把汪量让了进去。
两人在肖青的平素处理公务的房间坐下，肖青手脚麻利的备好了茶水纸笔，准备听汪量口述今夜的发现，自己也好将其全部记档。
汪量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端起了茶水啜饮了一口，随后问肖青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怎么了？”肖青抓着狼毫笔正等汪量开口，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问话，让她不禁有些奇怪。
“今夜发生了不少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暂且推后，等我回来再说吧。”汪量叹口气，“我约了人丑时相见，稍坐会儿就得出发了。”
“这……这会面之事要紧吗？”肖青有些迟疑，“在落凤楼的见闻就罢了，可是听月姑娘的话，你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是不是在落凤楼出了意外、受了伤？”
“会面不能不去。”汪量下意识揉了揉心口，“至于身体，是老毛病了——本来去武林大会之前就受了内伤，武林大会上有所加剧，之后也没能好好沉下心来修养，今晚更是发生了些意外，不得不交手，伤就压不住了。”
“还交上手了？交手之后是不是内伤加重了？”虽然汪量避重就轻，但肖青还是发觉了他想要遮掩的事情，“我去请大夫，你哪里都别想去，这会面也别去了！”
“别闹。”汪量皱了皱眉，“这个人很重要，我非得去见他不可。”
“再重要还能有性命重要？！”肖青秀眉倒竖，声音猛的一提，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她压下了声音，“要不我替你去？”
“肖青。”汪量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凝重地看向了肖青。
肖青见状浑身一震，不敢再说什么：汪量很少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而这表情代表别无他法，无从转圜，他是不计代价也要将事情做成的。
汪量叹了口气，也软下了口气，“只不过是去聊两句罢了，不会出事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谁又知道呢，说不准你们谈了几句，一言不合他就出手了；又或者他现在只是包藏祸心，未曾显露呢？”肖青争辩道。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啊。”汪量啧了一声，“哪怕说一句话他就拿刀砍我，我也不得不去。这可是武务司内部评定的甲品目标，更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在这梧城出现，自然要去见一见。”
“什么，甲等？”肖青惊呼，“是哪位掌门跑到梧城来了？”
“前百晓门门主，皆知先生毕白石。”汪量轻咳了两声，“自从多年前武务司出手将百晓门打散，皆知先生就隐匿了起来，哪怕我们遍寻天下也没能抓到他的尾巴。这次他重现江湖实在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否则等他离开梧城，便如鱼入大海，再难找到了。”
见汪量确实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肖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当年武务司对百晓门出手的行动她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同为武务司内众人，她自然知道甲级目标的重要性。
看来汪量真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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