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设下了这尊门神站在船前，毕白石想必此刻就在船上，只是在静观其变罢了。
这倒是让汪量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白石若是想见自己，何必留下这位高手堵死门路；但是若是不想见自己，直接不赴约就好，又何必大半夜的还在外停留呢？
除非他是想看看自己的……诚心，还是想看看自己的态度手段？
许是汪量站在码头之前犹豫了太久，那老翁最后倒是沉不住气先出了声。
“阁下在这里痴痴站了这么久，不知意欲何为？”
老翁的声音略显老态，暗藏了风霜沧桑，这人只怕年纪不轻，经历过的风波也是数不胜数。短短几句话，汪量却听不出他是喜是悲，又是否有敌意。
“后生见过前辈。”老翁都开了口，汪量也不好再沉默下去，“今晚月色不错，晚辈约了人一起泛舟赏月，但眼下似乎只剩下了这艘小船？”
汪量朝着老翁身后的船指了指，“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但是……不知道晚辈可否借用之？”
老翁抬起了头，汪量也总算看清了他斗笠下的脸，干枯沧桑，比起脸皮更像树皮——脸上沟壑纵横也就罢了，更是遍布伤疤，乍一看骇人至极。
老翁闻言，脸皮抽动了几下：自己不过是套话，这小子竟如此厚颜，竟然打算直接提出要船？
真是了不得，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小船不是问题，借他也无所谓，只是船上可还有个大活人呢。那位大爷可发了话了，要多为难为难这小子的。
老翁虽然搞不清那位主家的用意，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开始刁难汪量：“要让阁下失望了，这船我做不得主。主家先前饮酒赏月，尽兴之下不胜酒力，此刻正在船上酣睡，我也不好扰他清梦。若是阁下想寻艘船，恐怕还是另寻他法为好。”
几句话说的还算客气，但其中的搪塞之意溢于言表，算是给汪量吃了个软钉子。
“老丈着实辛苦，这更深露重的，竟还为了主家在这船前守着。”汪量笑了笑，“不过晚辈多说一句，所谓忠仆，可不仅仅是要顺着主家的意愿，必要之时还是得忠言直谏的——在这湖上小憩确实风雅，但水汽森寒，在此酣睡只怕会染上风寒？不如你将那位唤醒，我也好看看能不能当面求借这艘小船？”
“依我看，还是将其唤醒，换别处软枕暖衾，这样才睡得舒心安稳，您说呢。”汪量笑的和善，“晚辈也能占个便宜，趁机问问你主家是否愿意出借这艘小船。”
老翁语塞，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汪量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更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提议，这么一来，他倒是不好推拒了。
“外间是谁在吵闹，扰人清梦，着实恼人。”汪量和老翁二人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吵闹，但似乎还是将船上竹帘后那位“神秘”的主家惊醒了。
隔着竹帘，汪量看到一个人影慵懒坐起，打了个呵欠：“呼……哦，是王小兄弟啊。老贾，放他进来吧。”
贾老头听了船上人的话，啧了一声——这位大爷放话让自己为难来访之人，结果他自己倒当了个好人把这小子放进去了，这莫不是把自己当北荒蛮子耍弄呢？
心中暗恼，但是贾老头还是一声不吭地让开了路，放汪量上了船。
汪量抱了个拳，随后就上了船。
船晃了两下，汪量伸手挡住了险些扇在自己脸上的竹帘，顺手拨开，就看到眼前的毕白石正站在船舷边，朝着湖边不知道看什么。
“你来了？”毕白石没有转头，直直盯着湖对面的落凤楼：“你们在落凤楼搞了好大阵仗，我都以为你们打算效仿燕老儿，以一敌百，就这样解决掉黄家这隐患呢。”
“前辈说笑了。”汪量呵呵一笑，就要往毕白石身边走，“我们到底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的。若非有奸人捣乱，我们也不至于被追杀那么久了——倒是前辈您身处局外，洞察分明，令晚辈佩服。”
“谁让你过来的？”毕白石低喝了一声，阻止汪量继续靠近，“这不是平地，你过来是想把船弄翻不成？”
“……倒是晚辈失了考量。”汪量走着走着也感觉到脚下的角度似乎有些倾斜，赶忙后退。小船晃了两下，这才又平稳了下来。
“坐吧。”毕白石摇了摇头，现在小船中拜访的小桌一侧落了座，随后瞟了汪量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上船了？”
“呵呵，您是问月姑娘？”汪量也不客气，直接在毕白石对面盘腿坐下，“她已经回去了，我以暗号相邀，便是不想让月姑娘掺和进来。”
“两根筷子，一者表示时间，一者表示方位……也难为你了，这么老旧的暗号都能用的出来。”毕白石蹙着眉头摇了摇脑袋，“不过倒也合适，这暗号隐晦，你也不用担心月姑娘看出其中意义。”
“不过我问的却不是你为何不带她前来，而是……”毕白石朝着汪量背后指了指，那个方向此刻正有个姑娘盯着两人所在的小船，“怎么不带那位姑娘前来——你倒挺有桃花运的，身边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
汪量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只看到了马车，却没看到肖青。等他眯起眼睛仔细查看，才发现肖青钻进了马车，从马车的小窗上观察着自己所在的小船。
她倒是精明，知道自己一个女子半夜在外停留多少有些可疑，还特意躲了起来。
汪量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可惜遇上了皆知先生。武务司追捕其多年，也不曾找到他的踪迹哪怕一次，可见其心思缜密，应对追踪盯梢也是一把好手。
“来都来了，我还能少了这小姑娘的茶水不成？”毕白石呵呵一笑，打趣道，“要不把她请上船？”
“还容晚辈婉拒。”汪量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商议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哪里敢把肖青也牵扯进来——留着她在局外，万一自己出了事还能有人主持大局，也好有人向武务司传信，告知‘皆知先生’曾在梧城现身。
“婉拒就婉拒吧。”皆知先生也不强求，拍了拍手，扬声喊道，“老贾，开船！”
“得令。”贾老翁得了皆知先生的号令，当即动了起来，快手快脚解去了捆绑在码头木桩上的绳索。
随着绳索松动，船只不复先前的平稳，被岸边的水波冲击着晃晃悠悠驶离了岸边。
贾老翁并没有听之任之，而是走到船尾抓起了船橹，不过三两下晃动，船只便像是有了灵性似的，朝着湖心行去。
“这贾老先生的手上功夫不俗啊。”汪量感慨道，“曾经在水上生活过？”
皆知先生笑而不语，汪量打探的意味太过明显，但是在他面前玩这种话术还是太青涩了些。
只是笑了笑，皆知先生就换了话题：“其实我来赴约之前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思索过是否你们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
“前辈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晚辈佩服。”汪量皮笑肉不笑，“那是什么让前辈改了主意？”
“自然是这家伙说愿意陪我走一遭。”皆知先生指了指船尾奋力摇橹的老翁，“有他在，纵千百人，我亦往矣。”
“哦？”汪量有些惊讶，这老翁虽然气势十足，但是别说千人敌了，百人敌也不是寻常江湖人能够做到的——能做到这一点的无一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而这老翁竟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汪量对皆知先生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可搜遍记忆，对这贾老翁却毫无印象，真是奇了。
“不说废话了，没有设置埋伏，只是诚意的基础。若是你真的排布了人马在此，此时此刻你就不可能和我好好对坐闲聊饮茶了。”皆知先生为二人倒好了茶水，“不过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展露你的诚意。”
“哦？那不知要如何才能让前辈放心？”汪量端起了茶水，嗅了嗅，不像是有毒的样子，这才喝了下去。
“你到底姓甚名谁，是何身份。”皆知先生啧了一声，“这种事情，竟然还要我来教你？”
“先前不是介绍过了，在下王度……”
“老贾，打道回府！”皆知先生翻了个白眼，直接开口让贾老翁转头回去，“跟这个嘴里没半句真话的小子没什么好聊的！”
船尾的贾老翁嘴里骂骂咧咧了两句，手上却没闲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小船还真就转了方向。
“诶诶，前辈你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呢？”汪量连忙阻止，“是我的不是。”
“老贾，停一下。”皆知先生冷冷瞥了一眼汪量，“‘王小兄弟’，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方才不仅是把我当傻子耍，更是彰显了你没有半分诚意这个事实。”
“再有这般举止，你我也不必再谈，日后也不必再见。你们武务司寻我这么多年也只是无用功，若非我现下有意和你们相谈，你以为你运气真就这么好？”皆知先生冷冷说道，脸上笑意不再，此时看起来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江湖老人。
汪量听了他的话，心里却松快了几分，难怪皆知先生这么干脆，自己不过是留了个暗号，他就真的赴约前来——原来他本就有此意。
皆知先生嘴上强硬，恐怕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他比谁都明白，若是和自己撕破了脸，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坐下来平和地聊一聊。武务司对他除了追捕剿杀，便不做二想。大抵也是因此，他才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也并非绝对，若是自己还是不上道，他也不会再浪费时间——毕竟自己的态度某种意义上也会代表武务司内部对他的态度。
皆知先生也是有傲气的，做不出低三下四求着朝廷放过他的事情。
不过为何之前他不打算谈？总不至于之前就没有人愿意谈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改了主意？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皆知先生既有所求，那便好办了。转瞬之间，汪量心里已经转了三千多圈，也总算有了定计——看来，还是得和皆知先生坦诚布公地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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