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眼猝不及防，下意识用手撑地。还没来的及转头，月尽欢就一指头戳在了他的穴位上。三角眼顿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话也说不出口，只剩下他那双贼眼还在滴溜溜地转。
他的眼中满是惊恐，点穴这一招易学难精，将人点麻很容易，但将人定住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点背，在这小地方也能偏巧遇上这样的高手。
月尽欢点住了三角眼，这才发现他先前被林斐抽得满地打滚，现在身前身后满是尘土，一塌糊涂，看着像一坨驴打滚。月尽欢素有洁癖，见状只觉难以忍受，立刻从怀里掏出手绢，擦干净了手上的尘土。
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出手的命运。叹了口气，月尽欢对林斐出声道：“收着点力道别打到我了，让我来把剩下的几人点住。”
林斐应了一声，变了招式，不再大范围地出手，而是以阻碍众人、分割战场为目标施为，月尽欢看准机会靠近三角眼的同伴，一指一个将几人全都变成了呆立场上的雕塑。几人倒是也想过逃跑，但是在两人的协力之下，连一点微弱的水花都没能溅起来。
见众人全部被定住，月尽欢这才有了功夫对着外围的人墙扬声说：“诸位，若是有空，能不能帮我们去把捕快找来？”
人群中有几人应了声，随后钻出了人群商定了方向散了出去，满城里找人去了。
几人都已经被控制住，林斐一时半会儿用不到鞭子，但以防万一没有再缠到腰上，而是将手中的鞭子卷成一圈抓在手中。正准备谢过月尽欢相助之恩，林斐却见月尽欢头也不回地跑到了唐老汉身边。
“老汉，你怎么样？”月尽欢蹲下身子，先两指头点在了唐老汉肩头，为其锁住了血脉，这才出声问道。
这两指头多少有些牵动了伤口，让唐老汉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老人明白月尽欢此举没有恶意，就自己咬牙忍住，也没有责怪什么。等痛楚稍缓，他才开了口：“是小姑娘你啊……诶，老汉无颜见人，我实在是没本事，又给姑娘你添麻烦了。”
“老汉你这话就太过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而是这几个人蓄意为难。这几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自己反而先检讨起自己的不是了？”林斐走到两人旁边，正好听到了唐老汉的话，“更何况月姑娘是主动挺身而出的，若是觉得麻烦，她也不会出手了。”
月尽欢皱着眉看了一眼林斐，心下疑惑：他是什么人？怎么好像认得我？
“哟？月姑娘贵人多忘事，忘了我了？”林斐笑了笑，“也怪不得姑娘，上次见面我和郭林急着去见知府，没机会向姑娘报上自己的名号——在下林斐，梧城东城尉郭林的亲兵。”
“哦！”得了提醒，月尽欢便想起来了。自己初到梧城，第一次拜访知府的时候，郭林带着他和自己在府衙门口确实见过面。只是当时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郭林和列云天身上，对林斐外貌的印象不深，难怪自己只是觉得面熟。
还说呢，长鞭这种兵器颇是有些偏门，怎么梧城这么多人用，原来前后都是同一人。
“我记得姑娘是医者？可给唐老汉看过了，他的情况如何？”林斐也学月尽欢在唐老汉身旁蹲了下来，轻声问道。
月尽欢道了声得罪，便伸手想褪下唐老汉肩头的衣物，以便仔细查看伤口。林斐见状赶忙起身绕了过去，抢过了这活计：“不劳姑娘您动手，我来吧。”
月尽欢本想阻止，担心外行人手重，平添老汉痛楚。但见林斐动作轻巧熟练，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我是军旅出身，看病开方不擅长，但是受伤后这些简单的处理我还是略知一二的的。”林斐按住了挣扎想起身的唐老汉，将其肩上的伤口展示给了月尽欢看，嘴上还劝着，“大爷您别动，安心躺着。月姑娘医术了得，等她给您看过了，确认你没大碍再起来，好吧？”
唐老汉依然过意不去，执意不想麻烦月尽欢。月尽欢淡淡道：“大爷，您现在老老实实躺好，我给您查看情况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您若一直推拒，我作为医者又不可能真的弃你于不顾，只能跟你在这干耗，直到您犟不过我，老老实实让我看病——您一把年纪了，应该知道这两者哪个才更耽误事、麻烦人吧？”
林斐在心中暗道了一个“妙”，唐老汉是个好人，不想给月尽欢添麻烦。月尽欢这两句话正好利用这份好心，反过来逼他老老实实地接受月尽欢的诊治。
果然，老汉听了这话叹了口气，也不再动弹了：“诶……姑娘好意，是老汉不懂事了。”
月尽欢没再多说什么安慰唐老汉，还是伤要紧。月尽欢道了声得罪，便一一查看起了老汉身上的伤处。
肩头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开始向外渗出黄色的液体，隐隐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月尽欢见状皱了皱眉：这么快就有生疮的迹象了？天气炎热或许是原因之一，但……那几个人平日里定然没有好好清理剑器的习惯，恐怕剑刃上粘了脏东西。
按理说应当先清理伤口，但是眼下没有那个条件，月尽欢也只好从腰包里抓出了一瓶自己调的金疮药先撒了些上去，希望这药粉多少能起些效果，不让伤口恶化得太快。
随后月尽欢伸出手，顺着老汉全身的骨头一一摸了一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老汉胸口被踢了一脚，肋骨断了两根，裂了三根；而他摔倒在地的时候，尾椎骨也受到了冲击，有些伤损。
这么重的伤，实在是应该让唐老汉在家中好生修养三个月，但是这老汉昨日才被人欺辱，今日就又急着出门卖糖葫芦，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哪怕自己不让他出门，他只怕也还是会咬牙坚持着出来。
看着老汉希冀的眼神，月尽欢有些开不了口，但最后还是犹豫着说出了实情：还得让老汉自己来决定才好，自己又不能日日守着他。
老汉闻言愣了愣，露出了苦笑：“这样啊……诶，命苦哦。”
他也不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注意休养，在家里养好身子。分明就是打算等月尽欢离开，自己该怎么样怎么样。
这心思太明显了，林斐和月尽欢都一眼就看出来了。
“您别闹。”林斐翻了个白眼，“您这伤势，放在军队里都得老老实实休息一个月不让操练的。一时咬牙您或许能坚持，但谁知道未来会留下怎么样的隐患？自己的身子，可万万不能儿戏！”
“我知道，但是……不成呀，我哪里能休息？”老汉语气低沉，“儿子死在了山里，媳妇儿也跟着人跑了。只留下一个孙儿，现在孙儿还重病在床没钱看病——我怎么休息？难道老汉我就腆着老脸，待在家里眼睁睁看着孙儿跟着他爹去了？”
月尽欢听了这话，心下无奈：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钱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是对唐老汉来说，还真就是个大难题。
除非……有人搭把手，帮他们祖孙一把。
月尽欢在心里算了算唐老汉这一身伤需要多少银钱医治，结果也用不了多少。毕竟唐老汉不会也舍不得用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的稀罕物。算上药材与后续调养，五六两银子也足够了。他孙儿的情况自己未曾得见，空口有些说不准，但听着只是伤寒之类的毛病拖得久了，这才复杂了起来——需要的金额和唐老汉差不多。
月尽欢手上的小金库负担得起这两人，但是这钱也不是这么容易就给出去的。
一来，唐老汉虽然人穷，但是为人善良本分，只怕不会接受月尽欢的资助。这一点从他受伤之后不肯麻烦自己就能看出来，自己要是真的提出要资助，只怕打死他，他也不会同意。
二来，就是月尽欢自己的心里过不去了。
月尽欢眯起了眼睛。自己出这十多两银子倒是不难，但她实在不愿以如此方式施以援手。
她并非没有钱，也并非没有善心。只是……若就这样自己出钱解决问题，听着高尚，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
想了又想，她才明白为什么：虽然她可以心甘情愿地拿钱出来，但是从结果上看，她这个好心人损失了银钱，罪魁祸首和失职之人却毫无损失，凭什么？钱不够自己可以补，但绝不能主动包圆，这不公平。
想到这里，月尽欢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林斐疑惑地看着月尽欢站起身子，却不明白她怎么话说了一半就走了。下一刻他看清了月尽欢的行为，顿时瞪大了眼。
只见月尽欢走到了一尊雕像面前，伸手拽下了他腰间的荷包，掂了掂，皱起了柳眉：这荷包，风一吹就跑了，里面恐怕连铜板都没有几个。
月尽欢不死心，又伸手入那人怀中摸索，最终只摸出三个铜板。她撇了撇嘴，顺手将它们丢进了那个轻飘飘的荷包。
接下来月尽欢如法炮制，将几人身上的银钱全都翻了出来……一共二十四个铜板。
怪不得要吃白食呢，就这点钱，一人一串糖葫芦都还差一枚铜板。有个人直接是“两袖清风”，连最有气节的穷秀才也不至于一穷二白至此，
人群还没完全散去，众人看着月尽欢的动作，一片鸦雀无声：他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还好月尽欢掏人钱包的动作看着很生疏，不像是以之为生的。摸出来的钱也没被她塞进自己怀里去，因此，大家也还能沉得住气，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这点也不够啊。
月尽欢将空荷包丢在了地上，叹了口气，看到地上的三角眼突然眼前一亮：倒是把你小子给忘了。
对三角眼，月尽欢可就一点都不客气了。怀里，腰间，袖囊……全都被月尽欢掏的干干净净，无用的废物居多，但是月尽欢摸着摸着手里一沉，让她面露喜色。
抽出手来，是些散碎银子，还有一块整锭的银子，加起来约莫十六七两。
“你小子，自己藏这么多钱在身上，让你这些兄弟两袖清风啊。”月尽欢打趣道，“真不厚道。”
三角眼目眦欲裂，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他一头暴起的青筋，像是在说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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