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尘站在院中,十分随性地将知府交付的书信暂且塞到了腰间,随后展开手上的黑帕,沿着对角打了个对折,蒙在脸上双手在脑后打了个结——怪不得这帕子这么大,它根本就不是一方手帕,而是用于潜入时蒙面的巾子。
在场之人中,只有王度早早意识到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其他人的反应则都慢了一拍。等众人醒悟,大家都有些无言以对:江湖老前辈就是江湖老前辈,这种做贼用的东西都能随身携带,还真是时刻准备着。
众人不解他在府衙停留多日,为何还随身带着此物,又有何用途,但众人又十分默契地只当没看见,也没人多问什么。
说来也是碰巧,这方蒙面巾还是燕归尘前几日悄悄潜入黄家时用的,之后几日他就一直留在府衙照料知府的病情,就连休息的时候都衣不解带——以燕归尘那不拘小节的性子,哪想得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么一块累赘。
故而燕归尘这会儿有用途了才将之想起:燕归尘以之蒙面,自然不是为了在一群认识他的人面前多此一举地遮掩身份,而是为了防备那信封之中,可能存在的阴损之物。
他带好面巾,没有急着打开信封,而是沉着脸先仔仔细细将信封上下捏了个遍,以确认其中是否藏有飞针之类的机巧物事。尽管那类机关在机密的箱盒中见得多,安置在信封里的情况少见,但这万一二字,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燕归尘的小心谨慎最终被证明是多虑了:这信封里确实只有纸张,没有可疑的硬物。至于有没有毒粉之类的东西,隔着信封很难察觉出来。
只能拆开信封再看看了。
燕归尘小心翼翼打开了信封,蹲在地上,将信封开口朝下,在地上磕了磕——若是纸张上沾了毒粉,肉眼很难看见,但是在这么处理,却有可能在地上留下些痕迹。
燕归尘拿着信封磕了一会儿,这才挪开信封查看地面,干净整洁,一如先前。
屋中人早就都聚在了房门附近,远远看着在院子里忙活的燕归尘。众人看着燕归尘神态严肃,一时间没人说话,全都憋着一口气。良久之后,列知府小心翼翼地问道:“看样子好像没问题?大抵是我枉作小人了,燕兄辛……”
“嘘。”燕归尘看都没看列知府一眼,将手缩回了衣袖里,隔着衣袖抽出了信封中的信纸,然后小心翼翼展开——燕归尘甚至有闲心刻意将信纸转向了空白的那一面,生怕自己无意看到信上的内容。
其实他也明白,稍后知府看完这封信大抵是会告诉在场众人书信内容的,但燕归尘终究还是个有原则的人,随意偷看别人的信件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
将信纸取出之后,燕归尘手上运起了一成功力,肉掌轻柔地拍在了信纸背面。若是写信之人当真心怀不轨,在信纸上撒了毒粉,在燕归尘运功拍打之下也必然会被震落。
将几张信纸一一如法炮制,燕归尘将信纸又叠了起来塞回了信封里,捏着信封起身走了回去。
众人见他回来,各自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给燕归尘让开了路。众人心下只有叹服二字: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当真不虚。不过若是没了这份小心谨慎,只怕也活不到这把年纪。
肖青想着想着又来了气,朝着丁捉影后背又来了一巴掌:“你学着点!看看人家燕前辈,身手本事比你高出不知道多少,行事还这么小心,哪像你……哼!”
丁捉影脑袋一垂,眼睛一闭,只当听不见。
燕归尘走进屋子,随手把信递给了列知府:“细细看过了,应当没什么问题:没有暗器,没有毒粉。纸张笔墨我方才也嗅了嗅,不像是用毒物浸染过,你可以放心了。”
“辛苦燕兄了,为了我那点疑虑,让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列知府起身接过,笑着说。
列知府这是刻意放低了姿态。只因燕归尘这人懒字入骨,列知府给他平白增添了麻烦,若是表面功夫再不做好,谁知道燕归尘这小心眼子会不会当场发难?
出乎意料的,燕归尘这次倒是好说话:“小心些是好事,梧城大小事情都等着你主持,要是你又中了毒,先不说你病情反复之下是否还能痊愈,单单是失了主心骨这点就已经十分要命了:这里虽然聚集了不少人,但若没有你稳坐中军、居中调和,大家就只能各自施为,或许能给黄家找些麻烦,却再多便不太现实了。”
列知府呵呵一笑:“燕兄说笑了,就算没有我,大家群策群力之下也一定能想到办法……燕兄快请坐,让我先看看这封信!”
客套话说了一半,列知府突然加快了语速:燕归尘向来不爱听这样的客套话,列知府话说了一半时燕归尘就已经挂上了一脸冷笑,等着他说完,自己好讥讽回去了。而列知府和燕归尘相处数日,以他的老谋深算哪能看不出来燕归尘的打算?只好急忙加快语速,用看信作借口截住话头,以免燕归尘出言讥讽。
燕归尘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去坐下,闭目养神去了。
列知府见燕归尘没说什么,这才凝神读起了手中的信件,没看几个字,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最上方的信纸看完之后,他扫了一眼后面几张纸上的内容,脸上的神色转而变成了……迷茫?
众人看到知府的表情变换,不禁好奇了起来:这几张小小的信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能够让郭林坚持让知府早早过目,又让知府表情如此精彩?
列知府拿着信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郭林夸赞了一句:“这信……来的好,来的妙。还好你提醒我看了:有没有这信,对具体如何行事来说,影响颇大啊。”
众人听了这话,好奇心更甚。
列知府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第一张信纸递给了肖青:“来,肖掌事,郭城尉,燕兄,你们也看看。”
列知府选这三人自有考量:肖青自不用说,侠义阁排兵布阵都是她负责,出谋划策也是她的本职,她不看谁看;郭林是自己的心腹,没有他便得不来这封信,百草大集那日更是要守着城池平安,这些消息瞒不住他,也不能瞒他;而燕归尘……自己可不敢瞒着他,万一他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那可就没戏唱了。
信纸不大,字也不多,三人很快就一一传阅完了。燕归尘看完之后又把信纸递回到肖青手中,开口挑刺道:“谁写的这信……啰啰嗦嗦一整页,要说的不过一句话就能总结:我给你们送些情报,请你们帮忙解决我的敌人,还要照顾好我妹妹。”
肖青接过信纸之后,并没有立刻还给列知府,而是自然地又将之递给了王度,笑着说:“燕前辈说笑了,谁写信会这么直白呢?”
她递信纸的动作没逃过燕归尘的眼睛。燕归尘顺着她递信纸的手看了过去,发现接过的人是王度而不是丁捉影。燕归尘眼睛微眯,嘴上却没闲着:“道理我自然明白,只不过牢骚两句罢了。还得劳烦你们这些脑子活泛的人仔细看看,这些废话之中,说不定就藏了什么隐秘的信息呢?”
说话的时候,燕归尘的眼睛一刻都没能离得开王度:此人面目陌生,自己确信从未见过此人,却总是冥冥中感觉似曾相识。
这年轻男子一身侠义阁的黑衣,未佩标志性饰物,因是来知府衙门议事,连兵器也未带。一直坐在人群后面,不说话时几乎没有存在感,就像是丁肖二人的跟班一样——可若真的是跟班,肖青怎会有如此出格之举,特意把信交给他看?
燕归尘想了又想也想不通,却只能放弃:月尽欢似乎和他很熟,甚至于能就着他的手,阅览信纸上的内容,稍后自己问问她便是了。
而王度早在燕归尘的视线转向他的时候,就发觉了身上这多出来的一道目光,此刻正在心中不断暗暗叫苦:燕归尘不愧为绝顶高手,江湖经验、身手功夫自是不必多说,就连这虚无缥缈、玄之又玄的直觉都如此灵敏。
他此刻盯着自己看,必然是起了疑心,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
“再过来些,我看不到了。”月尽欢在一旁抻着脖子,小声嘟囔道。
该不会是她露了破绽吧。王度心中更加苦涩,但是依言挪了挪手,将信纸朝着月尽欢的方向去了去。
月尽欢见状却是误会了,还以为他这是看完了才递过来。顺手接过细细读了起来,全然无视了王度震惊的眼神。
先看字迹,这人的字并非仿照某位书法大家的字体,甚至可以说是自成一体:每个字都十分工整,落笔毫不拖泥带水,可见此人性格务实,干脆利落,还很有条理。
再看看书信内容……嗯,月尽欢看了几个字就知道了为何列知府的表情那么奇怪,这竟是一封来自黄家的信?
谁写的这是。月尽欢好奇之下先看了看落款处的名字……嚯,竟然是黄澈。
月尽欢倒吸一口凉气,这黄澈到底什么意思,他难道也吃了山中的菌子癫了不成?
按照信上所说,黄家苦两位长老已久,而黄澈本人也不过是个傀儡,做不得黄家的主。这一次百草大集两位长老的狼子野心,他劝不动,拦不住。思前想后之下觉得只能行那大义灭亲之举,心甘情愿地将黄家所有打算全部整理在了信件之中送到了府衙,让府衙提早准备,而他则准备里应外合,彻底打破黄家两位长老的算盘……若有必要,甚至可以配合朝廷,将黄家从此解散。
唯有一条,他的妹妹从不曾参与到黄家的恶行之中,希望府衙能够网开一面,让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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