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翡的身躯瘫软下去,落进谢和玉的臂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周盈倒进血泊中,被蹭脏了的半张脸。
谢和玉稳稳捞着元翡没让他倒下,远处流云身边呕血的周盈也让她心焦,替周矜带孩子还没两天,怎么尽出幺蛾子。
可谢和玉正欲上前,抬步的动作却一怔,黑眸如点漆,猛地朝旁偏头,只剑光一闪,破空而来的箭矢便被拦腰砍断。
哪儿来的剑?
昏迷中元翡的腰上佩剑只剩个剑鞘空悬着。
悉悉索索。
谢和玉骤然转身,暗处潜藏着的“村民”已如蚂蚁倾巢,涌现到了人前。
本以为只是饿极了的村民求财,但如今看来,或许不止如此。
谢和玉迅速点住元翡身上几处穴位,防止毒素蔓延,毒有异香,她在云外涧看了三年医书,这样的东西不是中原的。
而此刻一群面黄肌瘦的村民中,走出一个容貌周正的女子,她赤足,腕上手上都系着一圈铃铛,可在行走间却无响动,紫色的裙摆很长,小腹和手臂却是裸露的。
女子怀中抱着个娃娃,而娃娃正是先前与周盈作交换的孩子,孩子手上还晃着那只红石坠子,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谢和玉往后退了几步,至流云身侧,将两个倒霉孩子放置在一处,又快速也点了周盈的穴道,这才直起身子,手中元翡的佩剑被她轻飘飘一挽剑花,倒是分外顺手。
谢和玉直视着前头的二人,视线却对着女人怀中的小娃娃。
谢和玉无奈问:“守株待兔这么久,就为抓这两个初出茅庐的三脚猫?周矜同你有仇吗,小丫头?”
飞雪山庄大名鼎鼎,除非是仇家,否则没谁会因为几两碎银得罪这样一个武林大族。
话语未落,怀抱娃娃的女子却大怒,斥道:“放肆!你怎敢这样称呼我们圣女,你可知——”
“好了。”女娃娃的手轻轻拍了拍盛怒的女子,女子一时噤声。而后,女娃娃笑盈盈的去看谢和玉。
此刻的女娃娃没有先前在人前佯装的那份稚嫩天真,连原本乌黑的瞳眸也在几下眨眼后变成漂亮的紫,却显得与这副面皮格格不入。
圣女?哪有好人家的门派搞这些东西。
谢和玉冷不丁道:“旁人的面皮,好用吗?”
“哈……旁人的面皮。”这一声不知怎得惹来娃娃发笑,笑声尖锐,可那副面皮却没有笑。
稚嫩的脸与诡异的紫眸,不知为何,谢和玉感觉脑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撕扯。
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病。
谢和玉咬牙,右手稍抬,下意识护住身后尚在昏迷的两个人。
可圣女却暂时没有动手的意图,小小的手覆上颈侧,“嘶拉——”一声,稚嫩的面皮被丢弃在尘土中,而露出的是副小巧白皙的面庞。
如绸缎似的黑发散下,紫色的眼眸弯起,全是不怀好意:“线人说,有阿姐的故人跟我的目标纠缠在一起了,我当是柳眠花那个疯子,可没想到是你呀……”
“谢、和、玉。”
漂亮娃娃念着她的名字,字句都咬得很重。
娃娃揽着抱着她的女子脖颈,脸颊也贴上女子的脸颊,低语如情人呢喃。
“我阿姐念了你这么些年,你却忘了她曾经的脸,真是……太好笑了。”
不是,你阿姐又是谁?
先被认作了老友的相好,这下怎么又背上个负心的罪状。
谢和玉感觉头痛欲裂,再没耐心听自称是“故人”的人阴阳寒暄,手上长剑一指,冷冷道:“废话少说,你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你!”怀抱圣女的女子见谢和玉的态度,当即火冒三丈,而她身后的民众却无一人有动作。
圣女看着青峰指向自己,丝毫没有恼怒,只是伸手安抚着女子的情绪:“我好怕啊,哎,可是生气有什么用呢,她是谢和玉呀。”
是当年一人一剑,在平云山上,斩十二宫二十八护法与凌霜派宗主的天下第一啊。
圣女漂亮的眼睛转了转,又摆出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柔声道:“既是老友,看在你的面子上,飞雪山庄的这两个丫头我们十二宫不再为难。”
“至于解毒之法——”
这一句,圣女的语调拖得很长,像是要温柔体贴的将办法拱手而出,可当最后一个字脱口后,原本乖顺的娃娃骤然反手挥出毒针数枚,直击谢和玉面门,而她们身后,数十个死士暴起,直冲周盈、元翡而去。
小把戏,却足以糊弄眼下头痛欲裂的谢和玉。
当她挥剑斩落银针,回身移步斩杀那些死士后,圣女早不见了踪影,而原本如蚁群的“村民”们也消失了。
整个村落静了下来,教疼痛恍惚中的谢和玉分不清现实,可身后的尸体与身前昏迷中的孩子们都在告诉谢和玉,不是做梦。
因疼痛而面色发白的谢和玉将元翡的剑归回原位,随后席地而坐,一手捉一腕,强迫自己静心探查起来。
毒不是普通的毒,方才那些人自称十二宫,想必便是西域臭名昭著的那个武林门派。
西域十二宫。
谢和玉抽手,有些烦躁地摁紧了太阳穴。
所幸昏迷的两个孩子被及时封住了穴道无大碍,其中元翡更是特别,这股毒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甚至竟有逐步消散的趋势。
但可怜的周大小姐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今之计也只能由自己为她引渡功力护住心脉,然后尽快赶赴药王谷了。
谢和玉看着脸颊脏兮兮的周盈,叹了口气,却还是认命的翻出一方小帕子,轻轻替她擦干净脸。
只不过才刚抹了一下脸,脑中的疼痛便让谢和玉的动作骤然一顿,她蹙眉,零零星星的记忆却围着方才听见的那个门派名清晰起来。
最早她只记得,西域十二宫是西域臭名昭著的魔教门派。
可如今她的脑袋里多出了很多零零散散的片段,有她幼时在西域的,有她在营帐中打开牢笼大门,救下一个正要被拍卖的奴隶的。
最后还有山崖上,她握剑,眼前是无数尸首,还有无数人围聚,而其中,有一双紫色瞳眸的姑娘朝她伸手,她的面上有不忍亦有泪。
她说:“和玉,放下剑吧,你会死的。”
而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中的痛楚似乎与此刻剧烈的头疼相融,可谢和玉却觉得无比畅快,她听见自己说:“耶律檀,平云山的人都会好好活着,是我赢了。”
平云山……
谢和玉喃喃,忽地,她的手被人捉住了,猛然抬眼,对上的却是元翡奄奄一息的脸。
她的手死死扣着谢和玉的手腕,似乎要将自己仅有的全部力气都用上,可她太虚弱了,未彻底消融的毒素在她体内作临别前的抗争。
元翡攒出力气,她问:“你到底是谁?”
庄主屋子里的画卷,她从小便知道,也好奇过询问过,可母亲每每都是冲她摇头。
于是她便以为,那只是庄主少年时敬佩仰慕过的人,哪怕亲眼见到了,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可方才,她在混沌中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了那一道剑光。
上善若水诀,元翡见过,那是平云山的剑招。
而平云山是武林第一剑,南剑李双霜的地盘。
这位南剑生平只收了三位弟子,大徒弟李朝露如今在京城皇宫,小徒弟叶寻春云游四方,三月前才来过一趟飞雪山庄。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
谢和玉觉得有些莫名,可元翡抓住她打岔这一下,也阴差阳错教她的头疼烟消云散,于是她颇为耐心的低头道:“噢,一直没自报家门,惭愧惭愧……”
“谢和玉,是个找剑的剑客。”
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与对方脱口出的名字完全重合,元翡突然暴起,似乎要站起来与谢和玉说话,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最后被谢和玉无奈地架住双臂,稳住了身形。
谢和玉无奈哄道:“祖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怎么说也算同生共死过了,看在你们庄主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可元翡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脑中不断闪过火光与血色交融的那个夜晚,想到母亲染血的笑,和周盈泪流满面抱着自己说的那句:
“阿翡,快走,不能倒在这里,我们要为元姨报仇。”
谢和玉看着垂着脑袋突然不说话了的元翡有些奇怪,正打算进一步询问,却见她抬首,双目通红。
元翡问:“你是谢和玉,天下第一的谢和玉?”
还在失忆中的谢和玉皱眉道:“我是谢和玉,但谁说我是天下第一?”
元翡看着她的脸,良久她问:“我要拜师,希望您能收下我。”
谢和玉一怔,可元翡已经攒够了力气,无需她的搀扶站了起来,随后,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谢和玉一惊,忙伸手拉她:“祖宗,有话好说,我非你家中长辈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可元翡却孓然不动,她斩钉截铁说:“希望您能收下我。”
这下谢和玉也没脾气了,她在元翡面前坐下,将自己的状况和盘托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叫我天下第一,可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连你们庄主都是见了你家大小姐才突然想起来的。”
“你见过有失忆的天下第一吗?”
元翡说:“可你没忘你的剑,我看见了。”
这一句说得谢和玉哑口无言,良久她才无奈地问:“你为什么非要拜我为师,我们才认识多久。后生,拜师应深思熟虑,你们庄主不是就很好吗,现在江湖上叫她那什么……‘穿云仙子’?可不比我这个失忆的人风光多了吗?”
元翡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因为你是天下第一。”
“因为我要学能让我成为天下第一的剑。”
此刻,漠北,飞雪山庄。
一封来自中原的密信躺在了周矜的桌案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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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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