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匆匆低头时,掀起的青纱未能立刻整理,于是在并不完全遮蔽视线的缝隙里,谢和玉看见了床边垂首的美人面。
比珍珠鸟更活泼的沈长老眼眉并不明艳,两弯柳叶,圆眼似水,只差将温婉二字题在面上,可她说话时眼眸会稍睁大,于是温婉里便能再添上几点灵动天真。
沈琳琅指尖搭上周盈手腕,诊脉时倒是收敛神色,可抽手时眉却一拧,她自床边的药箱中取了卷布袋,铺开银针,还不忘厉声问询:“你方才同竹苓说,你们遇着哪个不长眼的拦路?”
元翡利落回道:“来人自称十二宫圣女。”
银针飞快刺入周盈周身几处大穴,沈琳琅虽然怒火中烧,但手下却依旧沉稳。
待到施针结束,她方才直起腰背,咬牙骂道:“天杀的耶律迟,三年前退回西域时言之凿凿的安分守己都塞回狗肚子里去了吗!”
“此事我定修书往武林盟,动土都动到头上来了,再不发火当我们是泥巴捏的吗,这事周矜不管时绥还能不管吗!”
谢和玉悄悄挪开视线,心道不是珍珠鸟,这沈大长老应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才对。
元翡默默听沈琳琅骂完,自桌边茶壶斟了水,递在沈琳琅眼前,软言道:“……沈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回没称长老,而换以更亲昵的称呼,这一声沈姨还真是有些年头没喊过了,但偏生沈琳琅还就吃这一套。
怒意未消,但沈琳琅还是抬手接了茶盏,望去元翡的目光里更多是心疼:“周盈尚且如此,你身上未必没有暗伤,坐下来,沈姨给你——”
话尚未说话,床榻上昏迷许久的周盈悠悠转醒,霎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去,沈琳琅忙问:“小乖,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周盈陷在软榻里,身上还插着针不能有大动作,但瞧了元翡好好站在身边,再看沈琳琅一脸关切,顿时鼻头一酸,泪珠就滚了下来。
周盈哭道:“沈姨,我想喝水。”
这一滴泪倒是将屋内未消干净的火气彻底湮灭了,沈琳琅看她这副委屈样子便心疼,正好手上端着茶盏,便小心翼翼给人喂了过去。
沈琳琅心里越看越不是滋味,当年二庄主生产时便在药王谷,周盈也算她如珠似宝养了几年才回漠北的,也早将她与元翡当作了自家孩子,然几年不见,一见就是中毒蒙难,又怎么能让她不心急心疼呢?
沈琳琅指腹轻轻擦了周盈面上泪珠,哄道:“小乖再睡一会,睡一会起来就不难受了,沈姨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此刻周盈还不算完全清醒,但知道已在药王谷且大家都安然无恙后也算放松了下来,于是在沈琳琅的安抚下很快就再睡了过去,沈琳琅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后站起身。
沈琳琅压低声音对元翡道:“这里有不苦堂的弟子看着,你也该休息一下了,先到外间来,沈姨也得诊过你的脉才能放心……”
元翡点头,随着沈琳琅一道移步外间,谢和玉自然也跟上,只是这才关上里屋的门,沈琳琅的目光便骤然投向戴着斗笠的谢和玉。
沈琳琅在木桌旁坐下,眼眸眯了眯:“小翡,方才沈姨就想问了,你旁边这位?”
元翡忙道:“是跟着出来的侍女,只不过在遇险时伤了脸,已经上了药,她面皮薄,怕吓到其她人,所以用帷帽遮着。”
谢和玉将头埋的更低了些,莫名出了满额冷汗。
只不过这个解释似乎并不能教沈琳琅满意,她挑眉道:“正好,既到了药王谷,不如让我替你这位害羞的侍女瞧一瞧,否则这样热天戴着帷帽也受罪不是吗?”
元翡一时为难道:“这……”
沈琳琅可没给元翡犹豫的机会,径直起身朝谢和玉而去。
她自来时便觉得这个带着帷帽的身影眼熟,心下更是少有的不快,不刨根问底是绝不会罢休的。
谢和玉孓然不动,只不过心里已经在盘算等候跑路是先爬窗还是先上房了。
可就当沈琳琅的手快要触到帷帽时,屋外忽地有人推门,方才自称管事弟子的姑娘匆匆忙忙:“沈长老!”
沈琳琅蹙眉回首:“出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应是一路跑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悬壶池……悬壶池!”
这三个字普一出口,沈琳琅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偏头去问元翡:“你们带的飞雪花呢?”
元翡像是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眼疾手快拿过谢和玉身上的包裹,从中将锦盒掏出递上:“沈姨,在这里,盒子是庄主亲自加固的,不会出问题。”
沈琳琅快速拿过锦盒,朝着那名弟子道:“你先带她们去客房稍作休息。”随后转头看元翡:“晚些时候,沈姨再来替你瞧伤,先走一步。”
沈琳琅风风火火的来,又匆匆忙忙的走。
那名弟子带着元翡与谢和玉到周盈所在的药室旁的客房后,便退了出去,随着房门合上,谢和玉惊魂未定的掀了帷帽,不住地拍着胸口。
谢和玉叹道:“吓死我了,我失忆前一定同你们这个沈姨有仇!”
元翡又斟了茶递上:“沈姨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只不过我从未见沈姨这副样子,前辈您还是……躲着她点吧。”
茶水润喉,谢和玉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杯,才想起来问:“药王谷为何要向你们讨要飞雪花,若我记得没错,飞雪花与百年雪莲一样是能吊着人性命的东西。”
飞雪山庄也因飞雪花而得名,只不过这飞雪花十年都不一定能得一株,这武林中到底是哪一位的生死劳动了两大门派倾力?
元翡提壶替谢和玉续上茶水,解释道:“药王谷主病重,我们庄主与沈谷主是故交,于是这三年来一年一株飞雪花,年年如此。”
谢和玉奇道:“漠北路遥遥,而百年雪莲正长在武林盟治下的长冬山,怎么不去取百年雪莲?”
提到这个,元翡却是叹气道:“飞雪花难得,百年雪莲亦是,时盟主体弱,比之沈谷主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冬山上,早就没有雪莲了。”
听及此处,谢和玉没在细问,转而将话题引了沈琳琅身上:“你这个姨姨姓沈,谷主也姓沈,莫不是同胞姊妹?”
元翡颔首道:“正是如此,沈姨是沈谷主胞妹。”
谢和玉若有所思,没再问,元翡见她垂眼,于是提壶要为她续上茶水,谢和玉却伸手盖住了茶盏。
迎上元翡不解的视线,谢和玉粲然一笑:“我出去转转,以防你沈姨回来穿帮,你守着小黄鹂罢!”
元翡一头雾水,什么小黄鹂?
但谢和玉并没解释她取的妥帖外号,几步走到窗边,手一撑,便利落地翻了出去。
-
月上枝头,此夜无风。
守夜弟子提灯过长廊,四下静谧,只偶有蛙声蝉鸣,倒是一派祥和。
谢和玉盘腿支腮,静坐在树梢上看月亮,越看越纳闷,越看越奇怪。
熟悉、太熟悉了。
明明没有印象,却仿佛此处的一砖一瓦都很眼熟。
甚至谢和玉潜意识觉得,眼下这条路上应该有一块凸起的地砖。
谢和玉垂眸,望着提灯遥遥来的弟子队伍,心下默数:
三、二……
一。
“哎哟!”被砖瓦路上凸起的半块地砖绊了绊,险些摔个狗啃泥的弟子惊魂未定,被同行的弟子扶住,迭声说小心。
而树上,满面茫然的谢和玉心道:嚯,真的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谢和玉翻身跳下树干,再跃起上屋檐,疾步间半点生息也无,可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她看着圆圆的月亮,突然有些难过。
这样的情绪没由来,于是谢和玉漫无目的,将诺大的药王谷当作了跑圈的山头。但越过几处屋檐,谢和玉在下头的小道上瞧见了满面疲色的沈琳琅。
谢和玉一时停了动作,悄悄往下看,顺着道路的尽头,瞧见了紧闭大门上牌匾的题字:悬壶池。
应是给亲姐姐治病忙到现在吧。
谢和玉眼巴巴看着悬壶池三个字,再看看沈琳琅有些落寞的背影,突然有些想去里头看看。
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不去见见老大也说不过去吧?
蠢蠢欲动的谢和玉成功说服了自己,于是踏着盈盈月色,跃进了悬壶池的院墙内。
院内僻静,似乎少有人来,里头的植被生长甚至可以用叛逆来形容,像是院子的主人也不希望被人造访,要在此处沉寂一生。
院落很大,可除了疯狂生长的草叶便是正中仅是个木架子的建筑,架子四周密布层层叠叠的纱帐,人在外头,一时还真瞧不清里面的样子。
按理说,到这儿就该见好就收了,可鬼使神差的,谢和玉竟一步一步往纱帐中走去。
月光不够,该点上一盏灯的。
忽地,这个念头像是发芽的种子,极突兀地占据了谢和玉的思绪。
她踏上石阶,撩开纱帐,一层一层,像是循着藏宝图找寻宝藏的旅人,而当最后一层纱帐揭开,盈盈月光下是一池冷寂的水。
而池边,倚着个长发伶仃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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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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