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颜小二猛地睁开了眼睛,转头一看,原来是脚边的书堆塌了。关于颜鹤加的梦境已经消散,但是梦境残留的潮气仍在眼中尚未散去。都怪最近的梅雨季,到处都湿漉漉黏哒哒,身体浑浊又沉重,就像是那年伏在爹爹灵前哭到浑身脱力的滋味。
窗户被风吹开,晨曦清白如水,昨晚又是在书库里睡了一夜。颜小二抬手遮着眼,仔细想了想,梦里好像没有什么人被遗漏的,索性起身。
刚走到楼梯口,一颗圆圆的脑袋从对楼的窗口探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小二,今天起这么早?”
“石头,有什么好吃的呀?”颜小二应了一声,晃着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穿过厅堂,踩过石板路,又走上台阶,进入对面小楼,哪怕是最后两级台阶都没有让她改变悠闲的节奏。
“嘿!赶早市、抢活鱼,时间刚刚好!”话音刚落,石投孝就从厨房门帘后冲出,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水塔糕软软糯糯排了一排,十分可爱。
“不错,非常不错。”颜小二一边吃一边大力夸奖着。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比上次的好。”石投孝看颜小二吃得眉毛弯弯,他也跟着笑。
“我们小石头的手艺越发好了呀!”居裕安拍掉身上沾着的草药灰,跨进后院。
“安叔!”颜小二笑嘻嘻地招手,石投孝已经端着盘子凑过去,“刚出锅的,师傅您快来尝尝!”
居裕安捏起一块水塔糕,仔仔细细左左右右看了看,看着看着,就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又来了。”石投孝朝着颜小二眨眼。
果然,下一刻就听居裕安朗声道:“烟囱吐雾三更白,竹屉凝霜九叠皑,最是人间真味道,微甜沁出好运来。”
“好!”“好诗!”颜小二和石投孝双双鼓起掌来,一如既往地捧场。
“见笑见笑。”居裕安张口正要咬下水塔糕,却听得一声娇泠泠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呵呵,好一句三更白,九叠皑。知道的么,会夸你这野郎中颇有文采,懂得吟诗作对,那不知道的……”她尾音拖得绵长,“还当你昨夜新学了什么房中术呢。”
居裕安瞬间红了耳尖,赶紧低头检查起衣袍来,才惊觉自己竟还捏着半块水塔糕,慌忙放回盘中,转身朝着来人恭恭敬敬说道:“危掌柜谬赞了。”
“什么谬不谬的!喏,清明后的桃花酒,尝尝。”危清柔若无骨地靠在柜台上,随手将一只青瓷小瓶往台子上一撂,眼尾似有若无地扫向居裕安,“这酒是新配方,给取个名儿呗!”
泥封一揭,清甜的桃花香混着酒气漫开,还未沾唇,居裕安的耳根已红透,眼睛一直盯着酒杯,似乎能看出花来。
好一会儿才听他低声道:“……今春桃花因缘栽,来年莫负温柔债。”
危清噗嗤一笑,眼角一勾,将居裕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扭身就离开了。
晚些时候,德元巷口的烫喉居就挂了一个崭新的红绸酒牌——温柔债。
不过三日,这名字便传遍了姑苏城。连新入城的江湖人都好奇问道:“听说你们这儿……有债能赊?”
掌柜眼角一挑:“一刀抵一坛,不过么,得用命来押。”
本是句玩笑话,可当夜,隔壁巷子的巩书生便惨死家中,而桌上那壶赊来的“温柔债”还剩小半壶。
消息还未传遍周边街区,烫喉居的门板就被人叩响。那时酒居还未开门,掌柜正对镜贴着额花。
听那敲门声不急不缓,一本正经,危清拎起裙摆踏入堂中。
只见来人一双虎头錾金靴,玄色官袍扫过门槛,腰间一把钦天斩马剑相当刺眼,原来是专管江湖诡案的捭阖司。
而眼前这位,便是三年前甫一出现就引得无数江湖女侠踏破城门的开阖使——南宫无乐。
危清立即展开完美笑颜,“哎哟!南宫大人,这么早就出门办差啊!”说着,她指了指梁上崭新的酒牌,“巧了,我这儿新酿了酒,带一壶回去尝尝呗!”
“危掌柜好意心领了。”南宫无乐视线微转扫过酒牌,开门见山,“在下是专为一桩人命案而来。”
危清暗暗心惊,试探着问道:“我这儿只有温柔债,可没有什么人命债呀!”
“危掌柜可认识鸳鸯巷的巩行?”
“巩……行?”危清合掌一拍,“哦!大人说的是那巩生啊!认得认得!”
巩行,鸳鸯巷第二号怪人,逢人便说自己是文曲星转世,人称巩生。他平生两大嗜好,一是去烫喉居赊酒,二是到巷尾的破书局里蹭书看。赊了三年酒账,看了八百本书册,愣是一个字没写出来。他独居的小院里堆满乱七八糟的纸稿,风一吹,整条巷子都能省下买草纸的铜钱。
正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没有人见过巩生的大作,但是有街坊说巩生代写书信的本事堪称一绝,能把情诗写得像菜谱,还把诉状写得像休书,相当离谱。
就说有一回,刘屠户来找巩生,二斤猪后腿往案头一摞,拜托巩生帮他给翠莺巷的绣娘写点儿体己话,“要让她看了就想着嫁俺!”
巩生砚台都没磨,抓过宣纸,“见猪油如见卿手”七个大字一蹴而就,拦不住的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三页纸,满满当当都是对绣娘那双白净巧手的赞美。
刘屠户欢天喜地捧着去献宝,结果整条鸳鸯巷都听见绣娘举着信骂街:“刘黑子!你竟敢拿老娘的手比作猪油?那你这辈子都跟猪过去吧!”
若说巩生有多怪吧,在这唧唧嚷嚷的鸳鸯巷里也只排第二,不过尔尔,放到大千世界更是如蜉蝣白蚁,不够看的,怎么就能惊得捭阖司的开阖使大人亲自来查呢?
原来,巩生的死状实在是惨,是被人生生扒了层皮,竟与三年前庸合帮被灭门的手法出奇地一致。只是不知这巩生是否跟庸合案有关,若是有关,他在案中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顺着危掌柜的指引,南宫无乐踩着青砖,每逢岔路口便右转,最终在一处斑驳的门楣下停住。
一本破书像晒蔫的咸菜皮似的晃晃悠悠地吊在门框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封皮上写着几个字,依稀辨得出“十八技,从……到放弃”,经过风吹日晒,字迹实在是模糊不清,就跟这个小院一样,模糊不清。
这里应该就是鸳鸯巷的第一怪人所在地——懒虫书局。实际上是老板懒到连名字都不想取一个,所以街坊就称之为懒虫书局。
南宫无乐刚要抬手叩门,却发现……这地方连门板都没有!
他索性直接抬腿迈入屋中。
“咔嚓!”
刚踏入室内,脚下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南宫无乐浑身一僵,指间内力暗凝,默默蓄力。他小心翼翼低头一看,原来不是什么暗器机关,只是一地的瓜子壳,还很新鲜,竟与地面颜色无异。
“新书三文一本,旧书五两一斤……不推荐,不还价,不送客……”声音慵懒,气息虚浮,像隔着一层雾传来,仿佛山涧里偶然掠过的冷寂鹤唳。
南南宫无乐循声望去,柜台后的阴影里,一个形似女子的人影瘫在躺椅上,长发散落,披着件半新不旧的浅绿外袍,脸上盖着的书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腌菜缸的保养与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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