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绿酒初尝人易醉 5

听着颜小二的质问,看到刘大永惨白的脸色,还有那口至今泛着怨气的水井……南宫无乐不由得握紧剑鞘,心中暗叹,果然如她所说。

之前排查线索时,街坊一提起洪老黑的死,个个眉飞色舞:“死得好!早该有人收拾那畜生!他坑蒙拐骗不说,还调戏绣娘,害得人姑娘羞愤投井。杀洪老黑的人就是英雄好汉!”

洪老黑的几个兄弟却赌咒发誓,说自家大哥绝不可能调戏绣娘,“那方莺儿克死自己亲爹娘,他嫌晦气还来不及呢!”

线索七七八八,千头万端,最后有个人出现在了南宫无乐的嫌犯名单上——屠户刘大永。

一来,刘屠户有剥人皮的能力;二来,他还有报仇的动机;还有第三点,是别处百姓不知道的,那就是剥皮案的内幕。

之前为了不引起恐慌,官府一直没有公布剥皮细节,大多数人都以为巩生案是江湖仇杀。

藏在《书生的自我修养》里的那封自悔书写得很清楚:……古人云,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小生只愿能赎自个儿的债……

巩生之死,实则是他借着酒劲剥了自己的前胸和左手,失血过多而亡。

所以那日南宫无乐看到洪老黑的死状时,他就知道,有人利用剥皮案转移视线,凶手大概率就在这街坊邻里之中。

“大人,那洪老黑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身边捕快私下提醒道,“若真是刘屠户为心上人报仇,倒也算得上……”

南宫无乐动摇了。

正当他一边派人暗中盯着刘大永,又一边苦恼该怎么处置那位“有情有义”的屠户时,颜小二找上了门。

那日天气晴好,南宫无乐揉着眉心踱出大门,忽听有人懒懒地唤了声:“南宫大人——”

抬头一看,颜小二笼着手,正靠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朝他笑。

日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莹白的脸庞染着红晕,眼珠子却清凌凌的,如流星透着疏水。

南宫无乐一时恍了神。“颜老板……你怎会来此?”

颜小二直接说明来意:“关于洪老黑的案子,民女有线索想要上报。”

“……但说无妨。”

“大人能否先回答我,你们是不是已锁定了刘大永?”

南宫无乐犹豫了一瞬,谨慎回道:“确实如此。只不过,证据尚在搜集中。”

颜小二点点头,她早知道南宫无乐查起案子来,就跟这门口的石狮子一样,靠得住。

“我可以提供证据,但是仍有一事想要向那刘大永确认,不知大人是否愿意配合一下?”颜小二抬手,细白的指尖捏着一张纸。

“好。”南宫无乐没有犹豫。

但是当他听完颜小二的计划后,额角青筋跳了又跳。

“……我家小侄儿会半夜去他窗前哭一哭,过几日石投孝再去菜市演场戏……”颜小二眉眼一弯,“无需大人们亲自动手,只要等着刘大永自投罗网即可。”说完,她挥挥手就走。

南宫无乐盯着手里的票据,上面有手印和油渍,当的却是方家老宅的院子——果真是一个吃绝户的畜生。

他不禁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他是为心上人复仇。”

“大人啊——”颜小二突然回身,背着手慢腾腾地往后退,语调跟影子一样悠长。“这世上最脏的,从来不是屠夫的刀,而是人的心。”

一转身,颜小二就收了笑意,她永远不会忘记,那磨刀霍霍声伴着的欢愉。

说回眼前,南宫无乐看着颜小二跟刘大永对峙的身影,从未想过,那个整日不是蜷在躺椅上就是趴在桌子上的姑娘,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道。

她按着刘屠户的脖颈,细瘦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连发梢都透着倔强。

可终究抵不过屠夫的力道。

只见刘大永就那么一扭,竟然反手将颜小二推入了井里。

“扑通”一声,水花溅上井沿时,南宫无乐才惊觉自己慢了半拍。

他一脚踹开趴在井口的肉墩,半个身子探入井中,才堪堪拉住了那只腕子,那么细,仿佛他再用点力就会折断。

其实颜小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不过,来的快的,去的也快。她只觉身子一歪,脸砸在水面上时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意识在入水的瞬间炸开——

她突然想,莺儿跳井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或者说,“心苦”到极致,就会盖过肺腑爆裂的痛楚。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忽而,身子一轻,有人拽着她往上提,空气重新灌进胸腔时,颜小二咳得蜷成了小馄饨里的虾皮。

“没事了没事了……”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手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她渐渐平静下来,将自己缩起,靠近那个温暖的所在。迷迷糊糊间,怀抱的气息变了,从温暖的沉香换成了清冽竹气……

又是个潮湿的梦境。

颜小二恍惚回到那个艳阳天,她抱着一摞书晃悠悠走在巷子里,她才住进来没几日,路还不够熟悉。

宽大的外袍因灌满了风而变得异常沉重,暴雨突降,她不得不找个地方避雨。

她弓着身子冲入一处屋檐下,袖口被树枝勾破,头发沾满脸颊,狼狈异常。

身后的门突地被打开,是一个圆脸的姑娘,朝着她笑。

颜小二后来才知道,她叫方莺儿。

方莺儿看到颜小二像只落汤鹌鹑样儿,笑着将她拉入屋中。

颜小二呆呆地看着那双手,在几个灵巧翻转后,袖子破口已不见了踪影。

“哇——你这手艺,出了鸳鸯巷能卖双倍价。”

方莺儿被逗笑了,抓了把瓜子给颜小二,“我正在攒钱,以后哇,想开家自己的绣坊。”

方莺儿七岁那年,爹娘死在了一场时疫里。奶奶带她去城隍庙磕头,跟她说:“莺儿,女儿家活命的手艺,得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后来,她学会了把破袄拆了重缝,里子翻作面子,洗洗晒晒,过了春节又是一年新衣。

奶奶走后,十六岁的方莺儿,成了翠莺巷命最硬的姑娘。

但她绣的月季能引来蝴蝶,她秀的鸳鸯正反都能成对。只是她的木钗永远素净,袖口磨毛了边也舍不得换,省下的钱都攒在陶罐里,只想着将来开家属于自己的小绣坊。

追求者不是没有。钱员外家小厮常来邀她外出踏青,却不知踏青只会耽误她做绣活;粮铺少爷想纳她为妾,竟说不让她再碰针线;刘屠户最实在,每次来都带着块猪油,央她帮忙补衣衫。

换季时,方莺儿给刘屠户做过两双布鞋,没收一文钱。

不知从哪天起,翠莺巷有了新说法,说方莺儿的绣活不值钱,人刘屠户的衣鞋都是她上赶着白做的。

收绣品的贩子开始压她的价,别人家的帕子五文,却只给她三文。

她不想贱卖,贩子还歪嘴嘲她,有杀猪的养就是有底气。

她咬碎牙往肚里咽,等刘屠户再来时,她举着情书,闹得很凶,街巷都听到那句“刘黑子!你竟敢拿老娘的手比作猪油?那你这辈子都跟猪过去吧!”

附近街坊里的贩子压价,她就只好到远处的集市去卖绣品,有时很晚才归。

那日真的很倒霉,绣品被人挑刺儿,快到家了,又被醉醺醺的洪老黑堵在巷口。

?“绣花儿多累啊?”他扯她衣带,“跟了我,夜夜让你绣床帐子!”

她惊慌之下抓破了对方的手臂逃回家,过了几日,却听见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瞧见没?方莺儿连洪爷都勾搭!”?“早说了,她给刘屠户白做衣裳,不就是想……”

她哭着冲进肉铺,质问刘屠户:“是不是你到处编排我?”

刘屠户把砍刀往案板一钉,插着腰,笑道:“莺儿,你这话说的……洪爷能瞧上你,是你的福气啊。”

方莺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她却看清楚了他眼底的嫌弃,和那些压价的贩子一模一样。

当石投孝将绣娘跳井的消息带到书局,颜小二正在打盹。

“……平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呢!听说她被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嫁衣的图样呢!”

听着小石头愤愤不平的叹息,颜小二忽地想起了前夜出门吃小馄饨时听到的哭声,那时候她什么都没问,现在她也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蜷回躺椅,用书盖住了脸……

眼眶发烫,颜小二抿了抿嘴,喉中干涩难耐,里衣黏在后背上,像刚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时那样湿冷交加。

对了,书。那本她熬了三夜才写了一半的贺礼,现在应该还躺在右上角那堆书的顶端。她原本想着的是,只要在莺儿的绣坊开张之前完成就行,可是如今……

算了……

她闭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也用不上了。

“什么?”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带着凉意的手掌贴在脸上,颜小二下意识抓住那截手腕,轻轻蹭了蹭,好舒服。

一根竹管贴在她的唇边。

“喝吧。”

咕嘟——咕嘟——咕嘟——颜小二贪婪地吞咽着,直至喝饱了水才放开,贴在她脸上的手掌也一并撤走了。

谢逍宜放下杯子,眼睛一转,旁边书堆上有一本特别的画册,小楷异常端正——《针爱无敌——天才绣娘用针线谱写江湖传奇》。

“小宜,你听到了吗,刚刚它笑话我了。”

“谁?”

“水啊,它在笑我——孤独——孤独——孤独——”

颜小二闭着眼睛,咧着嘴笑,没有再发出声音。

好一会儿,她听到一句轻轻的叹息,“你呀,都烧糊涂了——”

就是这声叹息,让颜小二猛地睁眼。

谢逍宜猝不及防,被她“灼热”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想逃,但又担心她是不是真的烧坏了脑子。

好一会儿,他的喉结滚了滚,艰难出声:“怎、怎么了?还、还有哪里不舒服?”

颜小二眯起眼,目光缓缓下移,从自己松垮的衣领,到腰间的被子,然后返回,最后定在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你帮我换的衣服?”

“……做梦呢吧!”

谢逍宜一下子弹跳起来,拽着被子,直接盖过了她的眼。

“这种粗活,小爷我才不干呢!”

南宫无乐刚跨入门槛,听到这句话,轻轻放下手中食盒,转身离开了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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