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雪山,月华宫,晨曦朦胧。
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落下,侍女仙芝取出其爪心下的信筒,绿色的信筒底部篆刻着一朵模样奇异的小花,仙芝认出了来源,她稍抬小臂,白鸽灵性的一摆头,又飞走了。
仙芝离开池塘,穿过药田,快走几步来到了一个质朴清雅的小屋前,笃笃敲了三声房门。
“宫主,安平侯府来信。”
房内没有回应,仙芝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待,片刻后,清冷的女声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空灵而缥缈,听不真切。
“念。”
“阿姊,我和董郎是真心相爱,只要阿姊帮我与太子退婚,我愿为阿姊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求阿姊成全我和董郎!——子车怜烟。”
声情并茂地念完信,仙芝恢复正常继续禀告:“怜烟小姐的相好董玉石曾在诚益公主的公主府充当门客,但并不受宠,攀上怜烟小姐后才得以脱身。”
公主府的门客,与面首无异,若是因为一个面首放弃与太子殿下的联姻,整个侯府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话。
“三日前皇家围猎场陛下遇刺,天子震怒,有意将太子的婚约提前,为太子铺路;恰巧昨日我们的人在京外发现一些伪装成散客的安平侯府侍卫,正找与怜烟小姐体型相似的女子,目的不明。”
子车怜烟是宫主突然冒出的妹妹,她的消息不是很重要,房门里没有动静,仙芝适时转移话题,开始细数江湖大事。
“江湖令现世,武林盟主梓天成携江湖令号令群雄,邀天下门派会阳一聚,拜帖不日到山中;金枝教养小鬼被朝廷的人发现,正秘密清剿,已经有不少门派之人被此事件误伤;佚名人士愿花万金向宫门购买梓天成项上人头……”
仙芝语速不慢,但口齿清晰,三言两语就将收上来较为重要的情报汇报了一遍,本以为今日也得不到宫主的回应,没想到房门突然开了。
咔哒。
素雅的流仙裙撞入视线之前,仙芝先闻到了一阵冷香,她迟缓的眨眨眼,余光中一支斜入青髻的冷簪与她擦身而过,直到柔软的薄纱滑过小臂,她才猛然惊醒,立刻朝着清冷女人的背影跪下,却不小心将飘飘衣裙下的软底鹿靴纳入眼中,顿时额头更加紧覆手背,敬爱之心溢于言表。
“起。”
一字落音,仙芝便直起身来献上手腕,感受着宫主落于皮肤的细腻纤指脸颊泛红。
月华宫虽半隐江湖,但跨越几个世纪的财势累积让宫门仍超然于江湖各派之上,江湖有任何解决不了的大事都会下意识找上昌雪山的月华宫,哪怕他们不知道如今的月华宫宫主刚满十六岁。
十六岁。
搭在仙芝腕间的手十分冰凉,她悄悄抬眼,不小心望进一双寒潭秋水般冰冷的眼眸,顿时慌乱错开视线。
大胆,好在宫主并未斥责。
相贴的肌肤不过须臾就分开,仙芝压下那丝微妙的触觉,垂手跟随在宫主不远处。
今天是七月初五,每个月的初五都是喂鱼的日子,刚刚她去池塘看过了,鱼儿们都饥肠辘辘的在水中打滚,等待宫主降临,撒下特制鱼食让它们饱餐一顿。
仙芝仔细服侍左右,七月虽不至于冷,风却也有些凉意,宫主常年寒气入体,最受不得冷,见她喂完鱼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仙芝不免有些担心:“宫主,天冷,披上一件披风吧。”
“嗯。”
没有拒绝,仙芝松了口气,仔细展开捧了许久的白色披风。
轻纱覆盖在冷肌玉骨之上,纤长黑睫落下的阴影遮掩了女人的清冷眼眸,反而显出几分符合年纪的稚嫩,但仙芝知晓,当那双眼看过来时,无人敢轻视。
任由仙芝为自己搭上披风,月梦清清眼眸落上池塘饲养的家宠,小家伙们似乎大了些,这让她神经稍松。
在接受月华传承的那一刻,月梦便被宫门上下默认为新任宫主,传承的痛苦让她时常神魂涣散,很难接收到外界讯息,因此她养了些小玩意,希望能对自己有些效用。
月华宫半隐江湖,早已没有太多事务需要处理,宫内安稳运转几百年,自成体统,基本不需要月梦做什么改变,她只需要接受传承,成为宫主即可,但她也知道,若是不能保持清醒,她早晚会成为宫门的傀儡。
这都要拜前任宫主——她的亲生母亲,安平侯府夫人所赐。
她现在已经改名奕婉然,是个符合侯府夫人的名字。
奕婉然还是月华宫宫主时,下山巡察,对彼时有名的花花公子奕凯一见钟情,但宫门需要主人,于是她生下月梦后将她送回宫门接受传承,自己则是留在了侯府。
月华宫传承,整个江湖最强大的传承,只流通于宫门继承人之间,是奕婉然打败了一个哥哥、四个姐姐才得到的传承资格,从某个方面来说,只有最强者才能在传承中活下来,并且继承宫门,即使这样,奕婉然的母亲仍然将毕生内力输送给她帮助她完成传承。
但月梦接受传承时只是一个婴儿,也没有一个好母亲为自己输送内力,总之,她的传承持续时间前所未有的长,洗髓的阵痛持续了整整十六年,并且毫无停止的迹象。
时不时有雪雁白鸽落于此处,带来外界讯息,仙芝便代为讲解,事无巨细的禀告。
月梦少有回应,她一边为药田浇水修剪枝叶一边放空混沌的大脑,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她开始往回走,然后再次路过自己的池塘。
鱼儿们仿佛永远没有餍足之时,脚步声刚靠近便又翻涌着张大嘴巴。
贪心。
不论是朝政隐秘,还是江湖传闻,她一向不在意,只是最近来自侯府的信件实在太多了,偶尔精神好的时候,她也听进了几句。
好像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妹妹求她帮她私奔。
月梦停下了动作,语气意味不明:“侯府。”
一叠信件立刻递上。
月梦垂眸,无甚意思,作为靠情报消息发家的月华宫宫主,子车怜烟的存在她早已知晓,只是不知侯府与昌雪山千里之遥,天真又不谙世事的子车怜烟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存在呢?
还偏偏在遇到心上人,想要犯下与太子退婚的抗旨大罪时。
月梦视线划过纸件上的每一个龙飞凤舞的字,随即一点点将纸揉碎了抛入池中,鱼儿早已等候多时,争前恐后的将水面上漂浮的一切吞噬殆尽。
抗旨、逃婚、拐带公主府面首、与江湖门派联络……
鲁莽、自私、愚不可及。
她没有回信,像往常一样,将信随手撒进池塘就回到了竹屋,并且吩咐仙芝准备出门事宜。
仙芝领命,后又小声试探:“那怜烟小姐……”
走进竹屋的月梦脚步没有停顿,拂袖掩门,仙芝脸色唰的惨白,毫不犹豫跪下。
“属下妄言,请宫主责罚!”
责罚?月梦回过神,她眉梢轻蹙,有些懊恼自己的走神,不知外面所跪之人犯了何错,自然也不知如何责罚,但既她已认错,便让她自己领罚,如此也算挽救自己垂垂危矣的宫主威严。
于是她控制声线保持冷淡:“自行领罚。”
“是。”仙芝松了口气,宫主愿意罚她,说明对自己仍抱有希冀,否则便直接将自己赶出宫门了。
脑补完一切的仙芝再次被自家宫主的信任感动得稀里哗啦,更坚定了追随宫主的决心。
月梦完全没有察觉到仙芝对自己又爱又怕的复杂感情,她根本就不记得仙芝的脸,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侍奉自己的,大多时候,她待在竹屋看书,或是出门喂养花草蛇虫,基本不与人交流,也从未出山。
但是梓天成以江湖令相邀,她也想去看看。
江湖要热闹起来了,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月梦勾出梳妆柜的匣子,一块漆黑的八角硬质宫牌摆放在最上面,下面垫的是宫门传承功法《玄阴内经》,月梦将书抽出来,由于太过幼小,花了三个月她还是没有完全接收所有传承,奕婉然已经没有耐心,反正自己没有死,就可以代替她成为宫主,于是就将这被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功法烫手山芋般扔给了她。
月华宫传承功法《玄阴内经》,乃转换月之精华为内力之法,至阴至阳之力最难借用,因此付出代价也高,《玄阴内经》共九层,前三层淬体,中三层可借助外力吸收转换月之精华,后三层功法大成,身体会自发源源不断的向外吸收能量,届时哪怕是睡梦中也会增长内力。
月梦已过淬体,在第五层,她感受了下周围蠢蠢欲动的月光,天色已经暗淡,到了练功的时候了。
月华初上之时,她便走出竹屋,在仙芝提前准备好的软垫上盘腿坐下,软垫旁暗红色托盘上有个精美的小方盒,方盒内柔锦软罗中包裹着一枚小指大的黑色药丸,隐隐散发着莲花的清香。
葱白的指尖捏起它放入唇中,药丸先是被柔软的舌根含了一会儿,随即顺着喉咙滑下食道。
不多时,钝痛蔓延,月梦眼尾发红,如瀑青丝在月光下脆弱的抖动,但偏偏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连眉毛都不曾偏离原位丝毫,仿佛整个人都踏入超然的境界。
肉身只是精神体的承载,若精神是平静的,那么身体也应当平静。
当肉身难以承受精神之时,就应当停止探索。
月光静静流淌,先是随意的铺上苍白的脸,后缓缓兴奋,凝聚成辉,最后雀跃着钻入月梦的身体,成为她雄厚内力的一部分。
一个时辰后,药效平息,月梦再也不能吸收多一分的内力,衣襟也早已被汗湿透。
她捏紧手指,阖眼忍耐片刻,感受到骨缝的痒意未有缓解,便换了身浅蓝色衣衫,未束发,连素簪也懒得用,信步下了山。
兔子、狐狸、野猫,或者一只狗,再不济一只鸟儿总可以遇到,她需要一些生机。
但今日运气实在不好,已经走到山脚下,也没有遇到一个活物,离竹屋越远,月梦身体越冷,就当她准备放弃时,被一道冷光闪了眼睛。
有人。
月梦屏住呼吸,那道黑影没再动作。
月梦靠近些,发现那是一个昏倒的男人,手中紧捏着一枚簪子,有些熟悉,月梦拔不出,便折了他的大拇指和食指,被折去两指,男人立刻闷哼出声,簪子也滑落下来,月梦得以仔细查看。
簪子顶部作日月设计,弯镰之月包围赤阳,自底部垂坠几颗明星。
攥这么紧,一定是重要之人所戴之物。
月梦美眸轻垂,落在不省人事的男人身上,带着寒气的手指探向沉睡的人,缓缓按上了蓬勃跳跃的血脉。
咚咚!咚咚!
强力跳动,充满生机。
直到手下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月梦才恍然松了手,男人如同濒死的鱼般喘息,整张脸因窒息染上了丝缕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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