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快躲开!!!”
事情发生时,陶姜正在镇子口看老爷爷操作爆米花的机器。
六月的日头刺眼炽热,夏风带着妈妈的疾呼灌进女娃娃耳朵。
懵懂的眼睛定了定视线,方才看见一只灰白色大猫扬着利爪,正发狂似的朝她扑来,准确来说是扑向她身后的烧制玉米的铁罐。
那铁罐烧得猩红滚烫,无论是身体幼嫩的陶姜还是尾巴高扬的大猫,碰上去铁定都会掉下一层皮。
小陶姜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妈妈在两米开外的距离。面前是近在咫尺、凶神恶煞的肥猫,身后是灼热烤人的高温。她反应过来就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太阳光芒刺目,她仿佛都看到猫爪上闪动着的寒光。
在铁罐响起的瞬间,陶姜紧紧捂住脸。
巨响紧随一阵白烟落下后,她被人带着滚到地上。
脑袋被紧紧摁在一处,陶姜的鼻子呼吸不到一点空气。被冰凉的体温包围,她僵硬着身体,耳边大猫叫声尖细,妈妈和邻居婶婶们七手八脚地围上来。
“芳草,你家这猫是不是得狂犬病了?!”
“快快快,赶紧给这孩子送医院去!”
“徐老三!快把家里面包车开到镇口,这儿有个孩子受伤了!”
陶姜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在妈妈的轻哄中睁开眼睛。女娃低着双眸,目光放在不远处的男孩身上。
在小陶姜仅有的六年记忆里,这是江淮镇最热的一年。
热风在眼前飘着,逼她滚出几颗泪珠。
妈妈说,救她的人叫温澈,是温叔叔的儿子。
温叔叔,陶姜是知道的。是准备今天搬家住进她家隔壁的人,是爸爸的旧友。
剩下安抚的话,陶姜没有再听。
她眼含水光,注意到男孩眼角边的血痕,还有满是尘土的衬衫袖子下隐藏渗出的鲜血。
去医院的路上,姜淑萍正给温澈的伤口做简单的消毒处理。纱布用了一片又一片,带着鲜血,就堆在陶姜脚边。
她硬生生憋住泪意,偏头去看。
男孩紧咬下唇,苍白着脸,面色沉静平和。额角处汗珠细密,小臂上的烫伤有陶姜半个巴掌大,那鲜红一片让人分不清是血是肉。
陶姜身子避开妈妈,提着短小的手臂,在男孩额头上轻轻擦了擦。
温澈神情微滞,平淡的眼神移了移,停在女娃脸上。
陶姜清亮的眸子中带泪,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担忧愧疚。
温澈嘴巴慢慢动了动,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等姜淑萍准备给纱布打结时,他开口:“姜姨,我自己来,妹妹膝盖破了。”
陶姜的腿往后缩了缩。
她也痛,但在这一路上咬着小乳牙硬是没吭声。她虽然娇气,可她也明白,旁边的男孩情况比她严重得多。
温澈的伤口需要更专业的处理,姜淑萍给陶姜收拾完后,车子刚好抵达江淮市第一人民医院。
张芳草家的猫每年都会定期打疫苗,脸上的抓痕并不是最棘手的。小臂上血肉交错的伤口,瞧着就骇人。小孩儿皮肤嫩,尤其是这种程度的烫伤,十有**是要留疤了。
温澈本人还没什么动作,陶姜小嘴一瘪,先哭了。
“呜呜呜……林叔叔,姜姜把压岁钱都给你……你别让这个留在哥哥身上好不好……”
陶姜年纪小,并不知道什么是“疤”,她单纯地以为这个东西治不好了。
大人们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温澈先一步给她擦去眼泪。
“叔叔,开始吧。”又转过头对姜淑萍说,“姜姨,医院的紫薇树开花了,很漂亮。妹妹应该会喜欢。”
姜淑萍身体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温澈的意思,“姜姜,妈妈带你去外面玩。”
陶姜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我不要!”
“姜姜乖,哥哥不会有事的。”
六岁大的孩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姜淑萍费好大劲才把她抱出去。
“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
七月紫薇花争相盛开,一簇接一簇在枝桠上绽放。
粉紫色花朵清丽好颜色,姜淑萍在边角处摘下一朵别在陶姜的耳朵上。小陶姜神色恹恹,眼神止不住往三楼飘。
“妈妈,哥哥会好吗?”
“姜姜别怕,会好的。”
“那为什么林叔叔说会留疤?什么是疤?”
“疤痕就是会留在人身上一辈子的东西。”姜淑萍尽量解释的简单易懂。
陶姜苦着脸:“没有办法可以去掉吗?橡皮擦就能把铅笔字擦掉。”
“要去专业的美容整形医院才能做掉。或者等再过几年,医疗条件越来越好,可能研发出效果更好的祛疤药膏。”
陶姜不说话了,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
小小的她做了个决定,以后要赚好多好多钱,买世界上最好的药膏。
温澈的伤口处理了整整四十分钟。
夏天天气炎热,伤口容易感染,林医生给姜淑萍说了好多注意事项。最后开了一张单子,让她去药房取药。
送姜淑萍出去前,林医生摘下医用口罩:“有空和老陶带姜姜来家里玩。”
姜淑萍开药时,两个小孩坐在药房玻璃下的长凳上。陶姜眼睛闲不住,一个劲儿瞄温澈的小臂。
纱布下包着厚厚的敷料,再也看不见鲜血溢出。
“哥哥。”陶姜眼睛红了红,还是轻声问,“怎么会帮、救姜姜?”
温澈睫毛微颤,午后的医院没有那么寒意刺人,他手指紧了紧,好像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帮便帮,救便救。
哪里需要什么原因和理由。
“你不知道吗?”看着女娃娃透亮的眸子,温澈选择把问题抛回去。
陶姜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温澈也没有非要女娃说出点什么,他摸着眼下的抓痕,淡声道:“我爸爸和陶叔叔是朋友,我们以后会做邻居。”
只是这样?
小陶姜不解,却也没有追问。
“谢谢你。”
那声音像小猫一样细弱。
妈妈说,如果不是温澈哥哥,那今天需要在医院治疗的就是她。那眼下的抓伤和分不清血肉的伤口,都会毫无二致地出现在自己身上。
细细的抽泣声丝丝缕缕地钻到温澈耳边飘,他甚至能听见女娃豆大的泪珠掉在长凳上的声音。
一侧脸,陶姜抽抽嗒嗒的可怜模样就停在他眼里。
温澈垂下眼,过了一会儿,视线再次滑过去。
女娃娃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哭声在走廊里带着尾音不停回荡。
“别哭了。”温澈把声音放得很轻,“我不疼,我自愿的。”
陶姜红着眼,捏住男孩微凉的指尖。她的手很软,指甲好像也软软的,连带着温澈的心也软下来。
一个手臂灼痛的男孩,哄着头上紫薇花都蔫蔫的小女孩:“不哭了。”
由于事态紧急,等取好药后,姜淑萍才打电话给温澈父亲。说来也巧,电话是个女人接的,那边只匆匆应了几句,便很快挂了电话。
女人嗓子又细又尖,这让姜淑萍想起在镇口的矮墙下,陈大妈和她讲述的趣事。
……
“那口子是泼辣的哟!你是没看见,清点东西的时侯发现婚戒不见了,给货车司机好顿数落!那司机臊的脸都红了。”
“搬家司机还管这个?”
“说的不就是,婚戒不贴身放着,关人司机什么事?”
“结果你猜怎么着?等她家男人一到,马上换副脸色。司机说话都打颤,生怕她又闹起来。”
……
陈大妈讲得绘声绘色,姜淑萍当时权当听了个笑话。此时听到声音,倒是觉得十分贴合陈大妈描述出的形象。
她带孩子赶回镇里,镇口一对夫妇正翘首以盼。
离得近了,姜淑萍认出那男人是老陶的高中同学——温运广。
见他们下车,温运广第一时间迎上来检查温澈的伤口。看儿子面色如常,他七上八下的心才勉强安定。
“温大哥,今天多亏温澈。要是姜姜出什么事,我和老陶真不知道怎么……”姜淑萍说心中一阵后怕,但她还是控制住情绪,“天气热,伤口怕感染,回家后别让温澈碰水,要是有什么情况就来隔壁找我。”
陶姜缩在妈妈怀里,怯生生的目光在面前两位大人身上来回打转。
-
陶建业从医院回来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今天有两台大手术,万一受影响,病人怎么办?”姜淑萍挽着陶建业的胳膊在沙发坐下,“你放心,姜姜就是膝盖破了,我已经给处理过了。”
陶建业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辛苦你了,温家那孩子怎么样?”
姜淑萍叹气:“今天这事,要是没有温澈,就是姜姜遭这罪了。小臂上那一片的烧伤,要是姜姜都得疼得昏过去。老林和我说,处理伤口时,那孩子愣是脸都没变一下。”
夫妻俩吹着风,心照不宣的清楚,这次欠温家一个大人情。
姜淑萍慢摇蒲扇,想起点什么:“老公,我觉得运广的妻子和别人形容的不太一样。”
“怎么说?”
姜淑萍把今天在镇子口的所见都讲出来,想到今天与陈大妈所说大相径庭的余春波,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当年他们结婚,你有手术排不开就没去参加。后来老李打电话来不是说,运广娶的不是个大美女吗?”想到高颧骨,薄嘴唇的余春波,姜淑萍实在不能把她和当年其他同学嘴里口口相传的美女挂钩。
“都这么多年了谁能不变样?”
姜淑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等明天温澈来家里换药,咱们再好好谢谢他们。”
月明星稀。
陶姜窝在床脚听妈妈又聊起最近在医院遇到的奇葩家属。
爸爸刚才说,人情易还,救命之恩难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女娃娃想起温澈清透温和的声音,再次湿了眼睛。
那两处伤,看着就痛,他是怎么做到不掉眼泪的?
与此同时,温家。
“小澈,下次不能这么冲动了。”温运广小心掀开温澈脸上的纱布,自己儿子皮肤白,那抓痕也格外明显。
“嗯。”温澈低声应着。
“你和姜家丫头,以前就见过吗?”
不然以自家儿子孤僻的性子,怎么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如此奋不顾身。
温澈敛住神色,还是说:“没有。”
他只是觉得,那么可爱的小女孩,要是身体上留下个疤,怪可惜的。
“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取自诗句,王十朋《紫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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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肥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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