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安灵湖正中，隆起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包，因为不冻湖的环绕，终年气温适宜，夏秋不至于燥热，冬春不至于凛冽，盛开漫山遍野的花木鲜妍，名曰“芳菲山”，民间俗称“花山”。
早晚雾气缥缈的芳菲山顶头，坐落着红墙肃穆的佛寺，晨钟暮鼓，祈福渡灵的诵经声悠悠抚过每一寸山土，牵引着每一个迷失方向的灵魂。
芳菲山往来只能渡舟，闲人罕至，一片清净。
安置好衣冠冢后，一众随从先行下了山等候，花间只剩下了两只碑墓，和影影绰绰的三人和近侍。
夕阳西下，余晖扑面，烤暖了冰冷的石碑，三人面前的石碑并肩相伴，右边写着“小弦”，左边写着“叶荻”。
“花山清净，芳菲百里，纯净的灵魂葬在这、不该受染。”宋客轻轻一叹，“叶荻是个爱玩儿的，在外头浪迹够了，溯着诵声过来，两人也算是有个相伴。”
间关不愿在陛下面前失礼，隐忍着情绪，站在宋客身后点了点头，最后只涩声吐出个：“劳陛下、宋大人费心了。”
触景生情，宋客心里并不好受，亦如间关那般憋在心里，却装得比间关好，面上不甚见悲，下一秒，身侧的荀扬江伸手揽住他的肩背，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侧臂。
两个石碑离得很近，像是在寒夜中相伴的为乐之人，宋客视线挨个划过，最后上前一步，伸手覆在小弦的墓碑上，轻轻摸了两下，像是往日那般，抚过小弦的头顶。
花丛在晚风中摇曳着，四下静默着，对逝去的灵魂报以敬意，却忽然间从花丛中飞出一只显目的蝴蝶，扑棱着漂亮的翅膀飞来，徐徐落在了宋客覆在墓碑的手上。
宋客眼眶蓦地就发起烫来。
那是只黑色的蝴蝶，但通身泛着五彩，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明明晚秋不该有蝴蝶。
荀扬江蓦地出了声：“去年葬下小弦时，也飞来了一只蝴蝶，但是只白色的。”
和灵魂一般纯洁无瑕。
宋客小心翼翼地托着蝴蝶，将之抬到眼前，眸光潋滟。黑色的彩蝶丝毫不惧人，微微振翅，乖巧地停在他指节上。
为什么是这样的黑蝶，因为宋客见过的，那个傻孩子在皇宫扑了一脸泥才捉到手的蝴蝶，一模一样。
“他知道我能认出他来……”宋客声音轻颤，“……好久不见，小弦，我回来了。”
蝴蝶听闻他的话语，从他指节飞舞起来，围着他转了许多圈，最后又落在了他的鼻梁之上，静静的，也没有振翅，唯余两根长长的触角，一下下地贴着宋客的皮肤。
蝴蝶停留了许久许久，像是一个长长的拥抱，跨越生死。
间关默默垂下眼眸，盯着那悄无声息的衣冠冢，心中的悲戚涌动着。
为什么这只冢没有飞来蝴蝶？
叶荻难道连他都不愿意来看一眼吗？
间关僵立在晚风中，紧紧的手心中，圆润的耳珠有些硌硬。
有红色的蝴蝶吗？
叶荻这么年少意气，热烈如火之人，要变蝴蝶也应该会变成与众不同的赤蝶吧？
宋客将黑蝶放在了手背上，微微躬下身，眼神穿过了黑蝶，像是望着面前那个矮矮的、操纵着蝶影的灵魂。
“小弦，莫要彷徨，快去寻个好人家，来生安康。”
他的声音亦如深牢之中、劝小弦离开时一般，悲怜交杂，声音温和万般。
蝴蝶听懂了，冲他扇了扇翅膀，像是点头，须臾之后振翅而起，随着最后一绺阳光的泯灭，飞向遥远的天边。
天暗了，湿润的夜风同时掠过三人衣袍，规劝离去。
“走吧。”宋客轻声道，一旁荀扬江会意地颔了颔首。
间关却没有动，只是朝两人躬身一礼，黯然道：“陛下宋大人，我想在这再看看他。”
荀扬江面露理解，宋客走时碰了碰他的上臂，只道：“早些回去，山上夜间会下雨。”
暮鼓已歇，渡舟渐离芳菲山，穿入湖面夜雾之中，将一方天地围作小笼。
宋客坐在舟窗边，望着粼粼透亮的湖面，微微出神，而荀扬江又摸来了舟中乌萧，凌然吹响于水面之上。
一改之前的低沉呜咽，曲调婉转音细，不是生离死别的悲戚，而是生人的劫后欢安，默默陪伴着爱人，心余庆幸与劝慰。
宋客收回了目光，看向荀扬江，眼中印着湖波，眸光潋滟，心中的苦澜遂着一曲乌萧，逐渐抚平，归入宁静。
荀扬江停曲置萧，坐回宋客身边，牵起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哥哥，你在望襄绝宴饮之上，告诫我莫要忘了自己在这说过什么。”
“我不会忘的。”他同宋客对视着，“这一辈子，我定会励精图治，使我大安繁盛未央。”
宋客弯了弯眼角，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青涩的面容，心中怀揣着壮志，少年意气。
一如既往，他道：“我相信你，小陛下。”
已为人臣的他续道：“臣这辈子，定会尽心辅佐陛下，共塑长安。”
荀扬江揽住了他，在他额间吻了吻，心中动容，轻声唤道：“卿卿……”
自从宋客称臣之后，私底下荀扬江总喜欢半开玩笑似的，唤宋客“爱卿”、“宋卿”，再变作眷侣之间暧昧的“卿卿”。而宋客对此颇为受用，被陛下哄得言听计从，着了荀扬江不少道。
“你上次说，我宫外的宅子还在？”宋客问道。
“嗯。”荀扬江抱着他颔首。
宋客有些诧异：“当时入狱，你不是将我的家财尽数收缴，为何留下了这座宅院？”
荀扬江略一沉吟：“那是你的家。”
那时偏执的人，心中却有一个声音默默牵拽着他——人都要回家的，屋子没了，宋客就真的没有家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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