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抬头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她身后的程素,却见她正望着我,眼中含着浅浅笑意,似是对我方才的窘态觉得有趣,又似是对她母亲的话深以为然。

顾清徽见状,满意地一笑,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拉着李县君走到一旁看着墙壁上那幅龙舟竞渡图假装聊天,刻意留出空间让我与程素单独相处。

程素确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她主动上前半步,声音清柔如水:“小女程素,见过祁侍郎。”举止落落大方。

纱帘轻垂,如同拢住了一方静谧的小天地,将外间的丝竹喧嚣与笑语人声都隔得模糊了。此处虽仍在宫闱之内,却因这重重叠叠的柔软屏障,生出了几分难得的私密感。

我与程素相对而立,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失礼,又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神情。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我官袍的绣纹上,并未直视我的眼睛,仪态无可挑剔。

这是我的第一次相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静默了片刻,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清柔,如春风拂过琴弦,不高不低。

“今日的赏菊宴,我与母亲见得有‘雪毡球’、‘洧盘’、‘凤凰振羽’等诸多名品,风姿卓然,实在是令人心折。不知祁侍郎,独爱哪一品?”

她抬起眼,眸中含着一丝清浅而真诚的探询,并非没话找话,倒像是真的想与我探讨这秋日的主角。

我略一沉吟,心中那点因独处而生的局促稍稍缓解。

“菊本性高洁,傲霜而放,隐逸自芳。不过,若论偏爱的话……”我谨慎地选择着词句,目光扫过不远处一盆花瓣卷曲如云的名菊,系统适时地给我跳出来品种科普,“在下或许更倾心于‘见千鸟’这一品。”

我刻意避开了那些过于浓艳或寓意直白的品种,又强忍住不背出来因为看电视剧记住的“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名句。

程素看着我,眼中笑意深了些,轻轻颔首:“祁侍郎见解独到。千鸟翩跹,自在无拘,确是难得意境。妾身常读陶元亮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向往之。只是身处繁华之地,难得其真意。今日听侍郎一言,倒觉那分超然,未必只在山野,亦可存乎心间。”

她引经据典自然流畅,并非卖弄,而是真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心境与志向。

我心中微动,意识到这并非一个只知女红刺绣的深闺女子。

“程姑娘所言极是。心远地自偏,若能持守本心,纵在朝堂市井,亦可得一方宁静。”我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文化知识回应道,忽然想起她父亲的身份,便顺着问道,“听闻程祭酒学问渊博,桃李满天下。小姐家学渊源,想必于经史子集,亦有涉猎?”

程素微微一笑,姿态优雅,语气平和:“妾身只不过是闲暇时随手翻些诗词杂集,略识几个字,不敢妄言‘涉猎’。”

聪明,大方,还谦虚。

眼前的程素谈吐温文尔雅,既不失闺秀风范,又透着一股书卷气的聪慧。我脸上的笑意也止不住越来越深。

“检测到全新剧情支线开启,主要涉及到的人物:程素。我得提示你一句:你要是攻略下程素的话,这条支线会是你脱原文情感纠葛、建立稳定家庭关系的绝佳机会。”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甚至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怂恿,“怎么样?是否比那位沉默寡言、易钻牛角尖、且心里有别人的阿雁更令人安心?”

我没有理会系统的挑拨,只是下意识地捏了捏隐藏在袖中的拳头。

和程素的对话还在继续,聊到了我们以前读过的诗集。还好我虽然什么四书五经不甚了解,但是诗词歌赋还是读过不少的。而她不仅能接住我说的话,还随时都能把话题引向我的经历,还表达了倾听的意愿。

我心中不禁暗叹,与此等女子交谈,确实省心省力,如沐春风。她知书达理,善于倾听,又能适时表达自己的见解,不卑不亢,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我终于明白顾清徽为何在接受了母亲的委托后会属意于她。程素并非一味顺从规矩的木头美人,而是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女子,且能将这思考用极含蓄得体的方式表达出来。

“姑娘高见。”我诚心赞道,“听姑娘一席话,令在下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我蹩脚地学着古装剧里的台词说道。

程素微微低下头,颊边泛起极淡的红晕,似是因我的夸赞而有些羞涩,但仪态依旧从容:“侍郎过誉了。妾身班门弄斧,让侍郎见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稍大的风穿过廊柱,拂动纱帘,也带来了外间更清晰的欢笑声。程素下意识地抬眼望了一眼声音来处,随即又迅速收回目光,看向我。

她静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方才那番融洽的交谈显然让她勇气稍增。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比方才更轻,却更清晰,带着一种温柔的决心:

“秋风虽起,然今日阳光甚好。方才见菊圃之畔,有雁阵南飞,姿态翩然,想必是寻温暖栖息之处而去。万物有时,四季有序,能得遇适宜时节与风景,亦是幸事。”

她的话语依旧含蓄,却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指向性。

秋雁南飞喻指择偶,她羞涩地表达了自身意愿,又保留了几分矜持。

我望着她清澈而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眸,心中那点因系统怂恿和现实考量而生的满意,似乎落到了实处。

这是一个极其聪慧、通透、且似乎……真的对我抱有善意的女子。

“我建议你把握机会。”系统再次提醒。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思绪,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回应道:“秋高气爽,雁字回时,确是难得佳景。程姑娘慧心妙舌,所言甚是。”

我的肯定似乎让她彻底安心下来。

程素嫣然一笑,那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媚真切,如同阳光穿透云层。她微微福了一礼:“能得侍郎此言,妾心甚慰。”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顾清徽与李县君渐近的谈笑声。程素闻声,迅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娇羞。

我不得不承认,程素几乎符合这个时代对妻子的一切美好想象,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显然,程素对我印象亦是不错。

顾清徽与李县君见我们相谈甚欢,皆是面露欣慰。

“好了,时辰不早,本宫与县君也该回席了。”顾清徽笑道,语气愉悦,显然对自己一手促成的好事极为满意。

我忙躬身相送。

李县君与顾清徽相携先行一步。程素却落后一步,待她们走远些,忽然转身,快步走回我面前。纱帘垂下,将我们二人身影稍稍遮蔽。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脸颊微红,声音却清晰:“祁侍郎,今日得见,甚是投缘。不知……不知可否交换信物,以作今日之念?”

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长公主亲自做媒,双方家长默许,彼此印象颇佳,这桩婚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我俩交换信物,是合乎礼仪的下一步。

我点点头,略思考一瞬,便伸手去解腰间的玉佩。

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雁形玉坠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随即,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巧妙地只解下了那枚雕刻着缠枝并蒂莲纹的玉佩,而将那只鸿雁白玉坠子悄然攥入掌心,滑入袖中。

“程姑娘。”我将莲花玉佩递出。

程素双手接过,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痒。

她亦从袖中取出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荷包,以细密针脚绣着双鱼戏水图案。她将荷包放入我手中,抬眸看我一眼,嫣然一笑,随即用团扇掩面,转身快步离去,裙裾拂过地面,漾起细微的涟漪。

我握着那犹带她体温和清香的荷包,望着她消失在纱帘后的背影,心中的一片复杂逐渐趋于平静。

也许,这样才是对的。

斩断不该有的妄念,接受一段合乎情理、门当户对的婚姻,拥有一个像程素这般完美贤淑的妻子。这才是穿越者应有的“正确”活法。

我低头,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

祁鹤轩啊祁鹤轩,你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动过凡心,唯一一次心悸神摇,竟是对着一位有夫之妇,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难以言喻的空落,转身准备回到那无聊的宴席,继续喝我的闷酒。

刚一回身——

一阵风恰在此刻拂过,吹起层层垂落的纱帘。

纱幔飘飞如雾的间隙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就静默地立在离我不远处。

是关山雁。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炸裂开来。

那轻薄的纱帘根本无法阻挡她的目光。她就那样站着,身边连清锳都没跟着,身形似乎比前次见时更清减了几分,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眸子——那双初见时就吸引了我全部注意的仿佛含着秋水的眸子——黑得沉静,深得骇人,直直地望向我。

她的双手紧紧绞着一条帕子,指节泛白。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我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我腰间原本佩戴玉佩的位置——那里此刻空空如也。

她会不会看到了?

她会不会看到我解下玉佩,赠予他人了?

关山雁又抬起眼,看向我。那目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是一种近乎死寂的了悟。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淹没在重重纱幔之后。

“等……”

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出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飘拂的纱帘却缠裹上来,蒙头盖脸,阻碍了我的视线和动作。我手忙脚乱地扯开这些恼人的柔软障碍,再抬眼望去——

——廊道空空,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我僵在原地,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

下一秒,那菊葡处的晏晏笑语顺着秋风传入我的耳中。我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节,猛地后退,重新将自己藏回屏风的阴影之后,背心紧紧贴着冰冷粗壮的柱子,缓缓滑蹲下去。

我抬手死死捂住胸口,试图压制那擂鼓般的心跳,却发现徒劳无功。

“你还在吗?!”我在脑中急切呼喊系统,“关山雁!她的实时位置!能监测到吗?!”

“可以。”系统的回应简洁而肯定。

我闭上眼。

今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单独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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