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本分。
我心头涌上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无力感。
是我先一次次逾越了那道无形的界限,不管不顾地闯入她死水般的生活,搅动一池涟漪。如今,在她眼中,我却似乎又要走向世人眼中门当户对、合乎礼法的“正轨”。我这番又冲动地跑来,进行苍白无力的解释,究竟是想安慰她,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平息我自己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愧疚、不甘和那份早已不该存在的妄念?
我颓然低下头,视线落在她低调又奢华的素色衣袖上,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无意识地捻住了那细腻布料的一角,仿佛抓住这唯一的实物,才能确认此刻并非虚幻。
关山雁显然看到了我这副失魂落魄近乎乞怜的模样。静默了片刻,空气中只剩下风穿过假山的呜咽和我们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最终,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子翊哥,”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即将斩断一切的决绝,“你最好还是回去继续饮酒。这里……终归不是你我该说话的地方。”
说罢,她决然转身,裙裾拂过地面粗糙的砂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就要离去。
“等等!”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伸手,这一次,准确地抓住了她比之前还要更纤细的手腕——她最近是真的瘦得厉害——那原本能把秦景臣扇得眼冒金星的手腕,此刻那腕骨都硌得我手心发疼,仿佛我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在你走之前……我能最后问你一次吗?”我不顾一切地问出心底盘桓已久的牵挂,“你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他……还有没有欺负你?”
关山雁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极远地方里传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我过得好不好,与子翊哥的关系已经不大了。”她轻轻挣开我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既然子翊哥眼下与程姑娘有议亲的意向,那么阿雁最好还是不要让自家的琐事,过多地搅扰到您和您未来的娘子。”
说罢,她快步离去,衣袂拂过假山粗糙的表面,身影迅速隐没在嶙峋诡异的石影之后,再无踪迹。
我僵在原地,手还徒劳地伸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她衣袖冰凉的触感和一抹极淡的、熟悉的冷香。心里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巨大的空洞里,只有冰冷的穿堂风呼呼作响。
“说实话,她斩断不必要的情丝的手段比你麻利多了。”系统适时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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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我才失魂落魄地循原路返回那喧闹得令人窒息的敞轩。
我把自己埋进最不起眼的角落,端起不知谁斟满的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
醇厚的御酒滑过喉咙,只剩下灼烧般的苦涩。周围的谈笑风生、曼妙歌舞、丝竹管弦,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琉璃屏风,虚假又遥远。宴席是如何结束的,长公主是否说了什么,我几乎毫无印象,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
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出了宫门,深秋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一吹,才让我略略清醒了些。
正欲寻找等候我的鲍嘉和我家的马车时,却瞧见程素和她的母亲李县君正站在不远处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前,似要登车离去。
出于最基本的礼节,我强打起精神,上前几步,拱手道别:“县君,程姑娘,路上多加小心。”
李县君含笑回礼,姿态雍容。程素也微微颔首,她的目光温婉沉静,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并未点破。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时,李县君却抬眼望向我的身后,笑着招呼道:“关娘子,路上小心些。”
我身形一震,尽量维持平常的神色,回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关山雁正由清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从巍峨的宫门内一步步走出来。她脸色比之前在假山处更加苍白透明,毫无血色,步履虚浮,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难以言喻的脆弱,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她听到李县君的问候,勉强向我们这边挤出一个礼貌而无比疏离的笑容,微微点头示意,连开口似乎都十分艰难。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颇为华贵且带有镇国将军府徽记的马车缓缓驶近停下。厚重的锦缎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只见身着玄色常服、浑身散发着凛冽英武之气的秦景臣,利落地跳下车来。
他竟亲自来了?
秦景臣的目光扫过我们这边,向李县君和程素行了个礼,然后理都没理我,径直走向关山雁,步伐沉稳。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秦景臣亲自来接关山雁,这种琴瑟和鸣的场面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秦景臣的脸上,竟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堪称温和的神情。他极为自然地伸出手,稳稳扶住了关山雁微微颤抖的胳膊,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了,仿佛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似的。
关山雁没有挣脱,没有回避,甚至连一丝抗拒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顺从地、甚至可以说是麻木地,任由他扶着,低眉顺眼地被他半搀半扶、极其“恩爱”地送上了马车。
那一幕,在宫灯昏黄的光晕下,在众多尚未散去的官员命妇眼中,竟是无比的和谐登对。
郎才女貌,富贵逼人,好一派夫妻情深的景象。
一股混杂着震惊、醋意和荒谬的怒火,连同着血压直冲我的头顶,烧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他哪来的脸的,这么会演。
“祁侍郎似乎很在意秦将军和关大娘子?”程素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大家闺秀的好奇,将我几乎失控的情绪猛地拉回。
我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有多么明显,慌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仓促掩饰道:“哦,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秦将军与关大娘子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秦将军的军务如此繁忙,还亲自来接,实在是难得。”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俩哪里鹣鲽情深了。”一个略带沙哑、充满市井八卦气息的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我侧头一看,是一位面生的命妇,看其服饰品级,其夫婿大约是个五品左右的闲职官员。她手持一柄攒着金丝的团扇,故作优雅地半掩着脸,一双眼睛里却闪烁着窥探他人**的兴奋光芒。
她凑近我们几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早就听我家的家生奴才说了,他也是听将军府里相熟的下人传的——关大娘子已经被将军禁足半个来月了!连院门都不许轻易出!”
李县君闻言,仪态端庄的脸上都露出了少见的惊讶,微微挑了挑眉:“竟有此事?秦将军这般人物,怎会……”
“千真万确!”那命妇见引起了兴趣,说得越发起劲,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团扇上,“而且最要命的一桩,你们还不知道吧?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将军那位刚娶进门不到一月的平妻,柏娘子!已经被府里大夫诊出来,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三个月?!
我只感觉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冻结在了血管里。
完了,真相大黑了。
那命妇还在喋喋不休,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窥破秘密的快感:“……这说明什么?说明早在将军带着柏娘子回东京城之前,两人在路途中就已经……唉,真是有辱门风!亏得秦家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只有个别下人才知道,这要是被大肆宣扬出去,脸面都要丢到爪哇国去了!”
丢脸的可不止秦家,这位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位正在和李县君道别的官员,正是柏娘子的前未婚夫。李县君面带不忍地看着我头顶上的绿帽子闪闪发光。
“……所以啊,秦将军今日才不得不做做样子,亲自来接关娘子,粉饰太平呗。”那命妇已经说八卦说得发狠了忘情了,“哼,不过是遮羞布罢了。关娘子如今在府里是真真儿不好过,禁足不说,听说连管家权都给夺了,交给那位有孕的柏娘子管了。这往后啊,日子怕是更难喽……”
后面她还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声,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柏如烟怀孕了……三个月……禁足……夺权……一桩桩,一件件,像无数沉重的、带着冰碴的雹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我晕头转向。
程素看到了我的模样,忙开口道:“陈大娘子,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再说的为好。毕竟你我也不是亲眼目睹这些的,让别人听到了,还会以为我们故意嚼将军口舌。”
李县君的丈夫身为朝廷命官,自是知道朝堂上我和秦景臣那些政治上的针锋相对和感情上的狗血豪门秘辛。她也连声附和道:“确实如此。陈大娘子莫要再论了。”
我看向这对人美心善的母女二人,冲她们感激地笑了笑。
那辆载着关山雁和那个虚伪男人的马车缓缓驶离,车轮碾过宫门前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冷酷的辘辘声响,一声声,像是沉重地碾过我的心口。
“你的生理指标又一次产生了严重异常,心率和血压急剧升高。”
连系统那平日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此刻都似乎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难以置信的凝滞和杂音。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柏如烟怀孕事件,确为原著文本中未记载的重大剧情偏离。我刚刚在数据库比对发现无结果。此次支线发展,能量波动剧烈。确实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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