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那儿作甚?”
“当然是想请那个娃娃皇帝赐婚为平妻咯。今儿一早他回到将军府就这么跟女主说的,然后撇下她就带着他的小情人就进宫了。所以女主才会万念俱灰一时想不开上吊的嘛。结果原文剧情里官家避而不见,传说中的摄政王这几日又不在京中。现在他心里自然发虚。”系统的语气就像田间地头大槐树底下扇蒲扇嗑瓜子的老太太们。
秦景臣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朝我发作。我梗着脖颈,看他移开小山般的身躯,让弱柳走上前来,然后伸手把她护在怀里,冷冷道:“你问吧。”
看的我牙都酸了。
不过也好,既然你松口,那就别怪我嘴上无德。
我回头撇了一眼双眼茫然看着前方的关山雁,内心一阵暗爽:“小窝囊废,让我帮你出口气。”
把折子往指背一扣,声音收了笑:“姑娘无需惊慌。祁某今日奉礼部差遣,一个是为了调查城内风言风语,还秦将军一个好名声,再一个就是例行清核入京人口籍贯文牒。此事关规制,不涉私怨。”
廊下的风从丹楹间拂过,吹乱几缕檐铃,叮叮当当。弱柳抬眼看我,眼神很平静,像一湾清水,看不出深浅。
“奴家出身雁门川怀云镇。”她依旧低眉,声音细而稳。
“好巧,”我故作轻松,“家母亦自怀云镇来。”
我没看秦景臣,只是用指尖把折子轻轻一压,看着这上面与我所要问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的字眼——最前面的折面上写的是礼部前日的祭祀排程,后面厚厚一沓全都是狂喷秦景臣的呕心沥血大作,与刚才所言半点不搭界。
“半月前,”我像是随口道,“家母有信,提及怀云旧交之女,年岁十七,自小娇养,已议下婚约,如今要来东京议亲,托我出城北上帮忙迎接。”
对面的弱柳略一顿,还是笑:“东京城内来自怀云镇、年十七的姑娘肯定多的是,并不罕见。大人为何说得好像奴家就是您口中的旧交之女呢?”
我把眼皮抬了一线,从下往上看过去:“那女子姓柏,闺名如烟。”
空气在这一瞬凝住。
秦景臣那嘴更是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护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柏如烟。
没错,你们中并没有一人透露出弱柳的真实姓名,为何我这个和她从未谋面的东京城内的官员竟会对她的姓名身世张口就来。
废话,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不然我要这玩意儿干嘛?留着攒齐男主搞出来的一百次心碎然后撒手离开吗?
秦景臣此刻更是不敢对我再发出妄言,现在他是真的信我来查他的了。
柏如烟眼睫微颤,很快又恢复镇定,侧身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在秦景臣一缕阴影里。
系统挠耳朵似的:“心率上浮,但面部肌肉控制优秀。提醒:对手高段位,别急着一锤定音。”
我哦了一声,在心里回它:知道。我也没打算一锤定音。
“京城里叫‘如烟’的,奴家猜测也非一人两人。”她把帕角抹过指缘,笑意倒比方才更盛,“大人若以‘巧’字为凭,未免伤了清议。”
“清议需凭证。”我“哗”的一声合起折子,用折子尖角指了指她,“入京有关防,行旅有过所,身携有通关文牒。既然我奉差核验,还请姑娘出示文牒,我看一眼,抄验籍贯年岁,便好交差。”
柏如烟眼里有一刹微光,仿佛在算计退路。随即福了一福:“照规矩,该当从命。”
一个随侍上前,略一迟疑。我不看那人,只把“礼”“例”“核”的腔调落稳:“礼部查验,非私。”
秦景臣的指骨身旁的圆桌上一磕,“叩”的一声并不重,却敲得院子里更静。
我微笑:这声响不是反对,是提醒——他知道。
他知道他叫柏如烟,他也知道他是怀云镇人氏。是他半路上把她带回来的,他自然知道一切,然而……然而……
跟着柏如烟的其中一个骷髅打金服似的侍女走了回来,将文牒放到我手里,小小的一叠纸质方块,此刻却似有千斤。
我不急着翻正面,先看封角与押记,唇角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怀云镇所发,押的是旧戳……嗯,换新官了?”我不等答,指尖一拨,把文牒展开。
籍贯:雁门川怀云镇。姓名:柏如烟。
出生年月正是十七年前。
我余光瞥到关山雁想上前靠近查看又不敢的动作。
鼻息轻哼一声,我把文牒合上,抬手,远远递回去:“柏姑娘。”
她接过,不慌不忙将文牒收回袖底,像是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动作,末了才抬眼:“大人看清了?”
“看清了。”
我停了一下,轻声补了半句:“所以,姑娘方才一味的否认,是为了……”我意味深长地停下话头。
柏如烟淡然一笑:“方才大人的说法让奴家一时间糊涂了,因为奴家并不知婚约一事。”
我点点头:“哦,是这样。不过‘不知婚约’这一说法,得先弄明白——是‘不知其人’,还是‘不认其约’。”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淡了一分,像是云后再罩了一层纱:“乡下父母糊涂,或许私相授受,奴家未必得知。便是有,也只在纸面。如今既在京中,又逢救命之恩,奴家只认眼前人。”
这句话落下,周围的视线都跟着动了一动。她没承认那个“人”,但承认了“有约”。不是我逼她,是她自己挑的词。
余光里,关山雁的神色微动,一双满含忧虑的美眸看向我的方向。也许这时她开始后悔刚刚对我的态度了吧。
我不动声色,嘴上不忙不慢地说:“礼有礼的路,法有法的规。姑娘既认‘纸面’,便要知那纸面不是风会吹散的落叶。”我把折子敲在掌心,“婚约属私,涉讼则属官。今日我不问‘情’字,只问‘约’字。‘有’与‘无’,姑娘可愿再说一遍?”
她与我对视,一瞬不躲:“有。”
屋内院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她却仍旧淡淡:“但不知其人。”
我唇角一挑:“‘不知其人’,也好。”
我转头看向秦景臣,语气温和到近乎客气,“将军,既然柏姑娘文牒明白、年岁明白、籍贯明白,‘约’字也明白,那么礼部于册上存一备查,日后如遇纠纷,官府可撮合两造对质。这是例。”
秦景臣眼神冷下去,冷得像被霜封住的刀刃:“祁鹤轩,你到底想做什么?”
“守例。”我笑着拱手,“此处是秦府,礼数当先。祁某不过是做一件该做的。”
她忽然垂眸,像是一茎竹在风里轻轻一颤,继而直起:“既是例,奴家从命。”
我摇摇头,这女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看似表面上柔柔弱弱,一切迎合,但是私底下也不知在打什么小九九。我直视着她,一双柳叶眉微微蹙着,杏仁眼忽闪忽闪,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更何况秦景臣这种终日只知打熬筋骨的粗人。
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未婚妻。倘若我这次真的把她和秦景臣拆散了,让关山雁和他HE,那我岂不是要和这位蛇蝎美人结为夫妻?毁了她亲自挑选的的好姻缘,那晚上我还不得一直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我以为此事该记一笔。柏姑娘既称‘有约’,礼部册上凌笔,不作声张,但存案。”我顿了顿,“如若日后有人上官府来找人,说自家要娶的媳妇找不到了,姑娘也不必惶然——该当面对,就面对。”
她看了我几眼,忽然把帕子收紧,微微一笑:“若那人不在了呢?”
秦景臣的手在圆桌边缘压得更紧了一分。
……然而……然而,如若她没有婚约缠身,那么娶做平妻更是指日可待。
“奴家确实有婚约在身,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奴家与乳母赶来东京这一路上并未打听到关于奴的婆家的任何事宜,甚至有知情者告知我们奴家未来的丈夫与婆母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柏如烟意有所指地看着秦景臣的身影说道。
我把视线从她眼里移开,望向院外的檐影,像是在随口与风说话:“人不在,理还在。约可解,解也要有人出面,走完路数方成‘明白’两个字。姑娘从怀云进京,走的是官道,不是夜路。”
系统在脑子里发出拍我肩膀的动静:“漂亮,把‘他可能已亡’的侥幸掰正成‘也要面对’。”
我捏着折子抖了抖:“今日就到这。礼部回牒,会把姑娘之名随附关防备查。姑娘不必多忧——规矩护的,是清白,也是体面。”
说罢,我看向浑身紧绷的秦景臣:“秦将军,在下就先告退了。官家还等着我的折子呢。”
话音刚落,我就冲着仍然被按在门口的鲍嘉疯狂打手势使眼色。鲍嘉心领神会,立刻抖擞身子挣脱看热闹看呆了的那几个手下站起身来。
我抬腿便走,刚跨过门槛,我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屋内的那一群人:“哦对了。差点忘了说正事儿。那个,柏姑娘。”
柏如烟抬眼,屋里所有人也都一齐看向我。
我把折子在手里轻轻一拍,慢条斯理:“柏姑娘,您要嫁的那个东京城里人,并不是随便哪户人家——”
顿了顿,唇角一挑:
“——是我。”
说罢,立刻拽着鲍嘉,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后檐铃再度轻响,像把一段话合上。
而整个院子死寂一片,我敢打赌,屋内人的脸色肯定都比锅底还黑。
系统:“真有你的,就不怕秦景臣又叫人打你吗?”
“怕。”我想了想,“但她比我更怕。”
跑过游廊尽头时,我远远地回头一瞥——卧房门口那三个人,一个护,两个立。柏如烟依旧站得很直,像一枝被风吹过的新竹,没折,只是更紧了。
紧,就会响。等再推一寸,便会到她响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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