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真不愧是梨园里出来的,当年我瞧着便知身段极好,如今这般身姿,又有哪个能逃得了你的眼。”秦娘子笑意盈盈地坐到桌边。
她这夸赞听在宁镜的耳朵里却是一个字比一个字刺耳。
宁镜面上神色不变,如同往常一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秦娘子觉得好那就好。”
秦娘子混迹风月二十几年,查人观色的本事无人可比,才让她能有今日的地位,宁镜只开口说了一句,她便感觉眼前人有变化。
她先是打量了他的身体,纤细修长,坐时也是背脊如竹,气质如松,这是打小练出来的,再如何磋磨,也磋磨不掉,看上去身量比之之前有些拔高,却变化不大,这也是倾世之花的药性之一,毕竟太过高大便显得过份硬朗,服侍人起来远不如这纤弱少年讨喜。
再细细地从宁镜的眉眼间看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低垂着,敛去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艳色,多了几分沉静,面对她的打量,他也未有一丝紧张,除了神色更清冷些外,确实也没什么变化。
毕竟这院子被看得死死的,里头有五双眼睛,外头还有两个暗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秦娘子拿着帕子捂嘴笑了笑,眼睛却仍然没有离开他:“再过一个月,宁公子便不用住在这院里了,到时候便轮不到我来看顾公子了,以后怕也是再见不到,见了也当权当不相识,想来,还是有些舍不得呢。”
四月十八,他会被带到桓王府,由桓王亲自调教,接下来的一年,他都会跟在他的身边,教以诗书,浅学政论,熟记太子的喜恶,直到有一天被送入东宫。
宁镜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面上浮现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赫,没有说话。
秦娘子看着他面上神色,没有一丝异样,却让她总感觉眼前的小公子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却看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孝文帝时期对青楼楚倌曾下过严格禁令,大渊官员不可呷妓甚至写进律法,可惜孝文帝在位不过五年便病逝,孝文帝无子嗣,传位于当时的襄王,也就是当今圣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圣上即位之初还一直遵循孝文帝遗风,但不过十年,旧法渐废,新臣入仕,一些律法虽在,但却在众人的默许中被视若无物,六坊十二院由此时兴起,温玉在怀,红袖飘香,莺莺软语沿着澜沧河唱醒了所有暧昧的灯火,花船小舟上载满了一笑千金的美娇娘,**帐暖,日日贪欢。
她也是在这时,抓住良机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从贩夫走卒到达官显贵都能左右逢源,八面见光,手下调教过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论察言观色色无人能出其右,这个小公子虽按上面的意思不能如之前的脔童一般对待,而是独自圈在这院里,面上养得如同一个大家公子,性子沉稳,但说到底也还只有十五六岁,对她来说,他心里想什么,她一眼便能瞧出来。
但这如今,突然好似和从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闲话了几句,秦娘子便站起身来,如同之前一般说道:“公子这里一切都好,我也好回话,这最后一次了,公子起身更衣吧。”
宁镜闻言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但还是听话地缓缓起身站了起来。
这是每一次必经的一个过程,确保他们在药性发作之时没有伤到自己,身上没有伤痕。
但是哪怕已经经过许多次,在其它人面前宽衣解带他依旧无法接受,更何况是这种如同对待物件一样的眼光中。
忍着心里的抗拒和厌恶,宁镜站到了秦娘子面前,听话地一件件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直到上半身完□□露出来。
少年的身体纤薄却不显柔弱,肤如雪,发如墨,衬得一身清冷如月。
宁镜伸手将披散在后的头发拔到胸前,秦娘子绕到身后,见惯了风月的人,眼里仍是流露出一股惊艳之色来。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蝴蝶骨,而比这蝴蝶骨更吸引人的,是在腰背之间,一朵颜色已淡的妖艳之花伸展着枝叶正在盛放,如同吸附着少年的骨血而生,细长的枝条再缓缓融入皮肤之中,最后的藤曼沿着脊椎而下,没入亵裤之中,勾的人心头一痒。
秦娘子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虽烙印之时痛得能要人性命,可这成品……却也真真是惊艳非常,每一次看到,她都忍不住夸赞。
平日里没有颜色,细瞧才能看到恍若疤痕在身,只叫人心疼这漂亮的身子如何遭了罪,一旦春潮萌动之时便绽放如血般的娇艳之色,这哪个看了能移得开眼。
她们这些人,怕是一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花样。
宁镜僵着身体,听着秦娘子的吩咐,面上神色不变,任她那如同挑选货物一般的反复打量着他,如同一把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在身。二十岁的宁镜有比尊严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去保护,早已将羞辱感抛之脑后,但十六岁的宁镜却是不行的。
于是宁镜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
三月的天尚还凉着,想是看到了他的颤抖,秦娘子了然地一笑,终是让他将衣服穿上了。
“小公子与我手低下别的哥儿不一样,但是想来不过也是殊途同归,有些东西,还是早点想开了好。”秦娘子坐下喝了口茶,说着劝慰的话,语气却是冷淡的。
宁镜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是以前,可能还有着几分怨怼,如今这样的话,已经伤不到他分毫了,此时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多谢秦娘子提醒,有一事,宁镜想多嘴问一问。”
秦娘子身子微斜,倚在桌上:“哦?”
宁镜心中升出几分紧张,放在袖中的右手轻轻一抖,开口道:“我……想见见我妹妹。”
入桓王府前,他是见过阿梦的,但是距离那一刻还有一个月,他太久没有见故人,连一天都等不了,只想马上确认,他们都还平安地活着。
秦娘子涂着豆蔻的手指缓缓抚过茶盏,在他脸上打量着,心中似是在衡量着什么,宁镜的心路随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加快,最终她只是轻轻一笑,说道:“也不是不可以,我回去安排一番便是。”
宁镜松了一口气,面上止不住地露出一丝笑来。
秦娘子却是眼光一转,目光却落到了他的右手上。
从他进来起,他这只手便尽量避免用上,刚才脱衣时也是捏着衣服没有露出手心,虽然动作少,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放在别人眼里没什么,在她这里便是过不去的。
秦娘子看向他:“这手里有什么秘密,是怕叫娘子我看见的?”
宁镜敛了笑:“秦娘子当真火眼金睛。”
被瞧出来了,便是躲不过了,宁镜摊开手,手心三个被掐出的印子此时已经止了血,但在这白皙的手心依旧非常明显。
秦娘子看着那三个弯弯的血痕,眼神一冷,说道:“公子的身子不同寻常人,我也嘱咐过很多次了,一但伤着,极容易留痕。”
宁镜眼眸一沉,说道:“委实是昨晚有些受不住,怕是一不小心弄伤了,只是一点小伤,不会留痕的。”
秦娘子听了他的话,似乎也没计较一般站起身来,语音中却带着几分警告:“这规矩也不是我定的,公子养着吧,还有一个月,我可不希望你从这院里出去的时候,再掉一根头发丝儿。”
说完,也没再理会他,腰一扭便朝着外头去了。
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鞭笞之声,三声之后,便寂静下来。
宁镜闭上了眼,再睁眼时眼中情绪已经平复,朝外唤道:“方舟。”
方舟推门而入,仍是那一身不变的侍从服,只是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来得急擦去,手里拿着药,恭敬地说道:“小舟替公子上药。”
他身上留不得疤,但他们不一样,每次他伤了自己,方舟和王景便会受罚,他只刺破了一点皮,那落到他们身上的,便是三条永不消失的鞭痕。
宁镜看着他手中的白瓷瓶,里面是上好的伤药,一般的伤用了之后,连一点疤痕也不会留下,但是这种药,是不允许被用到他们身上的。
宁镜说道:“将门关上。”
方舟依言,将伤药放到桌上,去将门关了。
宁镜伸开手,手心那一点伤早已不再流血,只是这身体被倾世之花养得娇嫩,寻常伤口若是放到他们身上,疼痛要放大好几倍,以前刚服药时他不明白,被折磨的受不了时也会自伤,足够疼痛时,便能抵御那些汹涌的情潮,方舟上药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这两年便没有了。
方舟仔细替他上了药,拿纱布裹好。
宁镜低头看着跪在他脚边的方舟,少年眼神专注,心无杂念,他轻声道:“方舟,你家里都还好吗?”
方舟手上未停,答:“都挺好的,上个月我娘不舒服,我去求了秦娘子,她许我回了一趟家,娘就是有点风寒,没什么大碍,我弟弟在私塾里也学得挺好,妹妹在绣庄里头手艺也越发好了。”
手上只是小伤,很快便处理好了,宁镜看着手上整齐的纱布,对方舟说道:“你转过身,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方舟一向对他的话无有不从,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动:“公子不必看了,是小舟没有照顾好公子,这是小舟应受的。”
自从看过他们受鞭笞之刑,他便不敢再轻易伤到自己,所以这样的事情这两三年几乎没有再发生过,宁镜看他倔强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坚持,毕竟比起背上的鞭伤,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将包着纱布的手收回袖中,宁镜说道:“当初你卖身为奴,是为了救家里,如今的样子,你还满意吗?”
方舟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但还是答道:“当时父亲病重走了,我是家里的大哥,自然是要照顾弟妹,照顾娘的,现在他们都好,我就觉得都挺好了。”
宁镜沉思了片刻,方舟是自他入这院子后,一直照顾他,后来他入了桓王府,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他以为他也去服侍其它人,其实不然,他应该是在他离开之后,便被宣离处理掉了。
这院中五人,外院负责吃食的两人是宣离的人,内院那个丫头看似天真,其实是暗卫,真正不知情的,就只有他的两个近侍,王景对他享受的这些富贵心中早已暗暗觊觎,前世他甚至还在他将来离开之时偷偷探秦娘子的口,也想攀一攀贵人,只有方舟,他虽然看出了他的身份,却从不问也未有过半分轻视怠慢,只做好自己的事。
两人都是十来岁便相伴在这院子里,在他离开这院子的时候,只有方舟是真心希望他能在贵人身边得个安稳生活。
却不知,从他踏入这院中那一刻开始,不管是他,还是方舟和家人,所有人的日子,就已经开始倒数了。
“方舟,我们在这院里已经四年了。”宁镜开口,望着门的方向,正午的阳光过分热烈,哪怕是这门也关不住,挣先恐后地从雕花中钻进来:“三个月后我便要离开这儿,而这儿的一切,也会随着我的离开,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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