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在服五石散,曾经是亲王时便在用,二十多年了,现在更是戒不掉了。”萧玥说着,将一包东西放到宁镜面前:“就是这个。”
五石散乃是永安中王公贵族之间流得的一种玩意儿,伴酒服用可使人神明开朗,如行云端,极尽逍遥,所以也被称之为逍遥散。
宁镜对这东西当然并不陌生,人在基本的欲.望被满足之后,总是想找一些特别的东西来刺激自己,这东西甚至之前秦杜鹃还让他们服用过。
民间所用的五石散中以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为主,其药性燥热绘烈,食之可见心中之物,妙意非凡,所以在勋贵间颇为流行,每每有几人同行同食,食后需赤脚散衣,步于园中行散。外人所见只觉神形迷乱,用者却觉乍见神明,形容逍遥。
“不过,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萧玥靠在椅子上,似为了看得更清楚,他身子斜斜地朝宁静这边歪过来:“我曾经试过一次,服用之后如同饮过烈酒,确实让人感觉浑身突然涌入了一股不知明的力量,但神志却是混沌的。有力而无智,岂不是成了任人玩弄的傻子。”
宁静抬眼看他,只见他一只手里玩着扇子,斜靠在椅子上的样子分外轻松,轻松到显得有些散漫,他来他这里越来越勤快,也越来越放松,显然已经把他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方。
“五石散之前是由御药房在做,他们做的与外头不太一样,但后来奚贵妃得宠后,奚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的五石散,皇帝用了之后觉着比宫里头的好,便一直用奚家供的。”萧玥说着,用扇子将那五石散拨弄了一下:“你可不要碰这玩意儿,它极易上瘾,应当是个毁人心智的东西。”
宁镜笑了笑,说道:“你也不要再碰。”
萧玥笑得更开心了,他点头:“那是自然。”随即又说道:“你是怀疑奚贵妃拿这玩意挟制皇帝?”
宁镜将桌上的五石散包好,说道:“挟制倒不至于,只是依赖肯定是有的。”
皇帝喜爱奚贵妃,这喜爱里有爱她的娇艳和迎合,当然也有爱她背后奚家宠大的财富。
宫中妃嫔能讨好皇帝的再多,却都做不到奚贵妃如此,皇帝要服五石散,她便陪他同用,哪怕劳神伤身;皇帝厌恶宣离,哪怕是自己刚生下的孩子,她也立刻能弃之如敝履,只为皇帝回心转意;皇帝心底里是爱奢靡的,哪怕在前几年皇帝为了稳固帝位不得不缩减用度,作出节俭之态时,奚贵妃也能不用宫中用度,偷偷在宫中为他铺设玉碗金筷而食,金箔作殿为戏,枕满榻玉席而睡,以夜明珠为烛,得皇帝夜夜流连。
最重要的是皇帝忌讳先帝,最忌讳有人将他与先帝相比,但做为三朝帝师的双相无法不提,这也是张相得人心却不得圣心的很重要原因之一。
但在奚贵妃这里从来没有,她已摸透了皇帝的心,为了皇帝的圣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又因富甲天下的母家,能做到其它人做不到的一切。
这样一个女人,没人能抗拒得了。
而皇帝之所以喜爱雍王,是因为宣赫从本质上,和他那么像,同时,又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没有却想要的一切。
宣赫三岁由大张相启蒙,便被大张相夸极慧之相,自小便聪颖极慧,在众皇子中出类拔萃,连大张相最看重的太子,也不能掩其光芒,因自小受尽宠爱,性子便骄纵起来,但看着他目空一切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皇帝更是喜爱,便更宠得无法无天。
随着宣赫长大,他也的野心也越来越大,而且不同于宣煊的谦和,宣离的隐忍,他是毫不掩饰地将这野心写在脸上,一来他知道皇帝爱看,他在宣赫身上弥补着过去他作为皇子时的憋屈,二来,宣赫毫不怀疑地相信,这天下能者居之,他才是那个能者。
“奚贵妃由着皇帝,可从来不让雍王碰。”萧玥说着:“想来她自己也是清楚这东西伤身。”
儿子自然比皇帝更重要。
奚贵妃与皇帝,又保尝不是两相利用呢,若说真有真情,也早在日复一日的算计之中被消磨干净了,以奚贵妃的性子和手段,她太清楚在皇权之中,什么最重要,什么才是她最能利用的筹码。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天一日凉胜一日,院里的黄叶总是扫不尽,夏日里繁茂浓绿的枝叶渐层渐染,被秋风吹成了金灿灿一片,雨打而落,日渐稀疏。
宁镜养了大半个月,身上的伤也好了,也能行动自如了。
这日萧玥兴高采烈地进了白露院,一见他,便拉起他往外走:“走,今日爷带你出去转转。”
他一高兴,便在他面前也自称爷。
宁镜被他拉着,脚步踉跄地跟着,问道:“去哪里?”
萧玥神秘一笑,也不言明,拉着他便往外走。
宁镜来国公府也大半年了,几乎除了白露院,没有主动出去过,他像一尊被长期关在匣子里的玉娃娃,有一天出了匣子,却仍不敢朝着外面的世界踏出半步。
两人出了院子,走过回廊,萧玥兴奋,拉着他脚步稍有些快,两人才到一处转角,便差点撞一个正提着水桶的侍女。
“对不起,三爷,我不是故意的。”
那侍女连忙道歉,萧玥也没在意,拉着宁静就要往前走。宁镜却是瞧着那女子面熟,想起了她是谁。
这不就是那日在长街上跪着求入国公府的女子吗?居然还在国公府中。
“你是……那日在长街上的女子?”宁镜停下脚步。
萧玥这才仔细看了两眼,也认了出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不是吩咐了,一旦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立刻赶出去吗?
宁镜看着她身上的衣裳,应当是三等侍女的衣裳,拿着的桶里正扔着几块脏的抹布。
那女子一听到萧玥的话,慌忙地跪到了地上:“三爷,您不要赶我走,我只有在国公府,我爹才不敢来找我,我才有活路,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不敢我走,求您了,三爷!”
宁镜看向萧玥。
小狼狗立马表起了忠心:“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镜一下子笑了:“怎么会什么关系都没有呢?她不是爷领进府里来的吗?”
“自那之后我就没见过她。”
宁镜看着一脸急切要解释的萧玥,有些好笑,他本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其它意思,瞧他这样子,不免让人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既是爷带回来的,那便是爷的人,她也说了,什么都愿意做。”
一听他叫他爷,若是平时,萧玥也看得出来他的意思,这会儿生怕宁镜误会,对着那女子斥道:“瞎说什么呢,闭嘴。”
那女子也是怕萧玥赶他走,连忙去扯萧玥的袍角,萧玥瞬间便躲开了她的手,拉着宁镜就要走。
那女子见萧玥不理他,见着宁镜面善,便抓住了宁镜的袍角:“公子给我求求情,我只求一条活路就好,其它什么都不求。”
萧玥见他拉住了宁镜,连忙拉开他的手,拖着宁镜赶紧走了。
出了府坐在马车上,萧玥还是不放心,驭马到了马车边上:“那女子自带回来便安置在了外院,应当一直做着粗活,我也吩咐了,若是她有任何举动,便赶出去。”
宁镜在马车里听到了他的声音,唇边不由地勾起一抹淡笑。
那女子想必是安分的,否则不可能到现在还能留在护国公府,他留意到那双手上有茧子,显然是长年劳作才会有的,她这个年纪,想必不是进了国公府后才留下的,在外头应该是如此生活。
见马车中没有声音,萧玥又解释道:“我那日和黄金白银去西街找个人,正好遇见了她,她被他父亲卖给了人作妾,她不愿意,他父亲就要将他卖给迎春院,我看她年纪小,便顺手救了她,才有了后来的事,你若是不喜欢她,我将她另作安置。”
就在萧玥还想着怎么解释才好时,一只手掀开了帘子,宁镜略带着笑意的脸出现在小小的车窗里,他看着他,轻轻开口:“爷这是要……金屋藏娇?”
说完这句,那张笑脸便又隐没在了帘子后面。
萧玥愣在那里,见越解释越不清楚,他一下子急了,正要下马进马车,但看着那帘子,突地就明白过来。
他这一声一声“爷”叫得,是在逗自己玩呢。
知道被人耍了,萧三公子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怒意或燥意,反而高兴起来。
若是黄金在这里,看着那一脸莫名其妙的傻笑,又要说,爷最近是不是病了?
马车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是停了下来,宁镜掀开车帘,眼前竟是一片青黄相交的草地,远处还种着一片银杏,金灿灿如金箔飘落,煞是好看。
萧玥扶着宁镜下了马车,远处黄金和白银也在,两人骑着马,身后还跟着一匹雪白的小马,正“哒哒”地跟在他们身后朝他们而来。
遣走了马车,两人也随之到了他跟前。
宁镜看着那小马,明白了萧玥带他来这里的意思。
“你还要教我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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