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贡一案结束,萧玥也不必再每天去大理寺,天气越发冷起来,宁镜畏寒,不愿出门,萧玥叫了他几次出门去,他都拒绝了。
这日萧玥晨起,才打开门,便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竟是一夜间雪落大地,入目皆是茫茫一片洁白。
他们自漠北来,对雪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像这样的雪在漠北的冬天非常常见,只是在永安却少见。
今年的初雪竟来得这样早。
“哇,怎么突然就下雪了。”白银一见,跳着就出来了,从雪地里揉了两个雪球,一个扔向萧玥,一个扔向了黄金。
黄金不甘示弱地扔了一个回去了。
萧玥却没同他打闹,披了件斗篷便往外走:“我去一趟白露院。”
自税贡案结束,雍王幽闭在府,而宁镜便也开始闭门不出,只说畏冷,竟是已经窝在院中小半个月未见人了。
萧玥来到白露院门口,抬手欲敲门,但又犹豫了一下。
他总感觉宁镜是在躲着他。
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萧玥心中一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可还在他犹豫之时,门却突然开了,方舟撑着伞看着萧玥,惊讶道:“三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公子正让我去找你。”
萧玥来时没有打伞,雪下得颇大,又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此时头上肩上都是雪。宁镜见了,吩咐方舟替他去一下斗篷,将他引到屋中炭盆边。
看着方舟靠近过来,萧玥退了一步,伸手止住了他:“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宁镜畏寒,屋中燃着的炭火将整个屋子都熏得温暖,萧玥怕身上的寒气凉着他,站在门口将身上的雪抖落了,解了斗篷交给了方舟,这才坐过来,看着屋中的炭盆,问道:“屋里的炭够么?这雪下得大,若是冷,再多烧个炭盆,我那边还有银丝炭,一会儿让白银给你送过来。”
宁镜摇摇头:“不用了,是够的,昨晚雪下得大,便已经让方舟烧炭了。”
“昨晚?”萧玥的目光看向他略有些苍白的脸:“没睡好吗?”
宁镜一怔,随即便笑道:“还好。”
“若是睡不好,让方舟去找姜老拿点安神香过来……”萧玥不自主地有些啰嗦起来。
宁镜却是打断了他:“我没事,睡得很好,今日找你过来是有别的事。”
骤然被打断,萧玥抿了抿唇,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事?”
炭盆里烧的是银丝炭,安静却温暖,宁镜发觉到自己的失态,看着萧玥看他时专注的眼神,强自压下了心中的不忍,说道:“今年的雪来得太早了些。”
萧玥向外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宁镜点头,说道:“对,但今年夏日里便有过大旱,连浙州和金陵今年的粮产都少了去年的两成,其它受灾严重的地方想必更加严重,今年冷得早,雪落得早,但若是这雪这么下下去,必定是要出事的。”
都说瑞雪兆丰年。
可他记得,这一场雪是下了整整三个月的。
永安的人们还在赏雪赏灯赏梅花的时候,这场大雪已经覆盖了多少连棉被都买不起的州县,本就经历了少雨多旱的人们被这一场大雪冻死在屋中的不计其数,雍王此时已贬为东山王,最后是太子主理此事,张诗督办,可朝廷派去赈灾的银子一层层下去,中饱私囊者众,到了灾民手里的所剩无几,灾情未减,随之而来的便是疫病。
被饥饿和病痛折磨的百姓们无处可去,都朝着有天子庇佑的永安城而来,祈求能得天子怜悯,可皇帝自然是不会让他们进城的,永安的勋贵们一听到他们带着疫病而来,直接便将他们拦在了武威城之外,这些灾民连永安的城门都没来得急看见。
太子听闻此事,连夜带着物资亲至武威城,却染上了疫病,不得不返回永安,隔离在东宫。景王宣景不肯出府,最后由宣离代天子出行,亲临武威,赈灾济世,收揽人心。
这件事做得极为漂亮,最后还将功劳都归于皇帝,一招借花献佛,既得了民心,又收了圣意。
后张家不服,户部未来得急拨款时,物资都是太子以私产私库填的,也是由太子亲自送到武威城,查清疫病来源,与太医连夜研制药方,最后却是宣离立了功,皇帝得了名,太子染了时疫在东宫生死不明,还落了个赈灾不力的名声。
但再不服,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难道还能与天子抢功吗?
“雪才下了第一日。”萧玥说道:“这样的雪,去年也下过。”
宁镜站起身来,推开窗,冷风夹着雪花迎面而来,吹了他一身,冷得宁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萧玥抓起放在一边的斗篷,没有多想便直接罩上了宁镜的身体。
他拿的是自己的斗篷,斗篷有些大,直接将宁镜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而他拿衣时没有多想,此时的姿势,竟是像从后面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两人同时愣住了,一时竟忘了刚才要说些什么,等宁镜回过神来时,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竟然挣动不开,便回头去看他。
这样的姿势让他们离得极近,萧玥垂眸便能清楚地看到他清亮的眸子,玄色的斗篷镶了一圈蓬松的狐狸毛,衬得那张如玉似雪的脸更加精致。
“萧玥,松开我。”
可能是冷着了,那张平日里本就淡粉的唇此时颜色更淡,说话时的气息在这冷风里氤氲成一片白色的雾气,一阵清晰一阵朦胧。
明明窗口的风吹进来那么冷,可萧玥却感觉自己热得发汗。
他的手臂瞬间更紧了,他的目光无法从那正张合的唇上移开,他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么强烈,强烈地催促着他。
催着他……
“萧玥。”宁镜感觉到了他热切的目光,心中一慌,挣扎地更加厉害了:“萧玥,松开我!”
他的音量陡然提高,这声音惊醒了萧玥,他便下意地识松了手退开,看着宁镜温怒的脸,连忙将还有些颤抖的手背到身后:“窗口冷,我只想给你披个斗篷,不是故意的。”
宁镜披着他的斗篷,被上面柔软的狐狸毛搔着脸,因为刚才挣动间动了气,此时冰雪里透出一股粉色,似怒似嗔似娇。
萧玥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看着眼前的宁镜,刚才将他抱在怀里时的激动让他此时手指还在轻微地颤抖着,突地不知从哪里便来了勇气,他上前了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宁镜在屋中没有束发,头发披散着只拿一条素色的锦带系着,此时一番挣动,头发也乱了起来,被风吹得凌乱在颊边。
萧玥颤抖的手指动了动,他想伸手替他理好乱掉的头发,替他系上斗篷的绶带,替他……
不。
他想变成那件斗篷。
将他暖在怀里。
“宁镜……”萧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压抑而变得沙哑,少年干净的嗓音因着沙哑而显得成熟起来:“宁镜……我……”
“萧玥!”宁镜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立刻出声打断他,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显得有些尖锐,似乎生怕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你先听我说。”
萧玥被打断,有些茫然,微张着口看着宁镜,眼神干净而炙热。
宁镜不敢看那眼神,哪怕此时垂着眼,他也能感觉到那眼中的炙热。
不能说。
他不能让他说。
宁镜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罩在斗篷里的手指却紧张地死死拽着绶带:“我曾说过,平生唯有两愿,你记得吗?”
萧玥点头,不知他是何意:“一愿阿梦平安,二愿大仇得报。”
宁镜强压着心底里翻涌上来的滚烫血气,强迫自己抬头,看着萧玥越发英俊的眉眼,被他眼中纯澈的感情一激,竟如同利刃深刺在心,疼痛伴着滚烫的血涌上来,堵住了喉头,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才终是压下那股气性,宁镜强迫着自己直视他的目光,再次开口:“对,为此,我愿意付出所有。”
宁镜手指颤抖着,他逼着自己不要移开目光,逼着自己面如冰雪,逼着自己将这一切都当成交易。
他直视着萧玥,而手中却是一松,斗篷从他的肩上滑落了下去。
萧玥看着那件落在地上的斗篷,正想要去捡,就看到宁镜的动作还没有停,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封,随之脱掉了外衫,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的动作却还没有停。
萧玥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如同数九寒冬中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再烈的火也瞬间被浇灭,他擒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眼中的炙热变成暴怒:“你干什么?!”
宁镜手指冰冷,萧玥却觉得还没有他的眼神冷,没有他的心冷。
“如果……”宁镜本就畏冷,此时身体已经不受他控制地颤抖着,眼中却是豁出去般的决绝:“如果你想要,我……”
“你当我是什么!!!”萧玥再也忍不住地吼出声,抓着宁镜的手已经控制不住力道,捏得宁镜几欲碎裂。
宁镜面对着他的暴怒,被那含着委屈和痛苦的声音吼得不再出声,看着那双眼中的炙热情意变成被羞辱的怒火,他虽无一丝惧意,可寒风中却有什么东西在疼,越来越疼,疼到颤抖,疼到碎裂。
萧玥看着这张前一刻还娇若敷粉,此时却冰寒如雪的脸,听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他眼眶通红,几欲抓狂:“你在干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
萧玥眼中的暴怒变成委屈,失望,羞辱,痛恨,他看着衣衫不整的宁镜,仿佛被刺伤般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这时才发现,哪怕他抓着他,哪怕他捂着他,他的手还是那样冷,如同一块永远也捂不化的坚冰,无法融化的寒铁,哪怕此时他觉得自己已经鲜血淋漓了,他还是那样冷。
萧玥退了两步,最终却只捡起了地上的斗篷披到了他的身上,转身便跑了出去。
宁镜看着萧玥转身跑了出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道红色身影,直到他出了内院的门,直到身影消失在雪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直到此时,宁镜眼中的冰轰然碎裂成粉,雪融化成泪,顺着脸颊滑落,颤抖中滴入落在那件温暖的狐毛斗篷中。
早有预料不是吗?
想了很久不是吗?
应该如此不是吗?
宁镜闭上眼,却止不住眼泪,浑身颤抖着,不知是冷,还是痛,眼中流着泪,胸口却感觉一片空荡荡,只有冷风穿堂而过。
他说出口了,他拒绝了萧玥,拒绝了那个炙热地想要温暖他的少年。
初雪时,他拒绝了整个夏天。
猜猜萧珍珠掉小珍珠了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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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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