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庭中枝影横斜。
沈素钦不施粉黛不戴朱钗,提着酒坛,闲庭信步地走进萧平川院子里。
几乎是她一进院子,萧平川就醒了。
他推开窗,见女人面露诧异地看过来,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画面太美了,月华如水,给庭中姿容清雅的女子镀上一层薄薄莹光,像是误入人间的小鹿。
沈素钦也有些呆住,因为她没料到萧平川居然光着上身,那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
“将军,陪我喝酒。”她先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酒拎起来晃了晃。
萧平川回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穿上衣,“砰”地一声将窗户合上,很快又打开,解释道:“我穿衣服,你等我会儿。”
沈素钦笑着点头。
很快,穿戴整齐的萧平川推开门走出来,沈素钦一直知道他身材魁梧高大,却从未像今夜这般有这样明确的认知。
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子。
“去花厅喝吗?”萧平川征询意见。
沈素钦摇头,“这可是秋露白,哪能随随便便下肚。”
“那去哪?”
沈素钦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头顶月色,说:“上屋顶喝。”
萧平川失笑,觉得她可真是个妙人,“好,就上屋顶喝。”
“你家的梯子呢?得搭架梯子吧。”沈素钦说。
“不用,我抱你上去,可以吗?”
“你抱我上去,你会轻功?”
沈素钦非常意外,她以为这种东西只是传说。
“那倒不会,只是比旁人轻巧灵便些。”萧平川解释。
沈素钦很想试试,立马张开双臂,“你抱吧,不过千万别把我摔了,摔疼我我可真的会哭给你看。”
“不会摔到你的。”
“那就好。”
话毕,他单手揽住沈素钦的腰,足尖一点,跃身而起,在矮墙上借了一回力,便直接纵身跃上了屋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洒脱。
沈素钦难以置信看完整个过程,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反手抱着他的肩膀大笑道:“将军好身手。”
萧平川也跟着笑,虚虚扶着她的腰,怕她摔下去,“站稳。”
“好好好。”
秋末天气炎热,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很单薄,滚烫的体温蒸腾着交换着,两人一时都有些被烫到的错觉。
此时,漆黑夜空里高高悬着银盘,薄云漂浮,放眼望去,半个都城的屋脊高高矮矮绵延到远处,城中主街上有昏黄的灯笼,微弱的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细细的线,像把整个都城缝合在一起。
沈素钦从他怀里退出来,接着就要席地而坐。
“先等一下。”萧平川脱下外衫来铺在房顶上,“你坐这儿,干净。”
沈素钦垂眸,萧平川的衣服都不算新,眼前这件应该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吧,料子做工都不错。
沈素钦没舍得坐,弯腰把它卷起来。
“怎么了?”萧平川问,“刚洗过,是干净的。”
沈素钦笑着摇摇头,把衣服抱自己怀里说:“好衣服,怕给你坐坏了。”
萧平川顿住。
他发现沈素钦最令他动容的不是她的容貌、才华和钱,而是她永远能设身处地的去体谅别人,能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就好像她对老财和柴顺一样。
“来,喝酒吧,你看着我喝。”沈素钦说。
萧平川却说:“我陪你吧,一个人喝酒不香。”
“将军不嫌耽误事了?”
“在都城,”他看着沈素钦,“不一样。”
“哈哈好,那就分你一坛。”
沈素钦一共带了两坛,丢给他一坛后,自己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用袖子随便一擦下巴上的酒水,舒服地喟叹道:“很久没喝这么爽了。”
萧平川许久不喝,喝不惯,一口就被辣到了。
沈素钦笑他,“将军你不行啊,”说完直接躺下,摊开四肢,仰头看倒扣在地上的天穹。
萧平川笑笑,并未反驳。
沈素钦掏出下午收到的弯刀细细端详,“想当面跟你讲来着,”她将刀拔出来,灵活地甩了两下,银光飞舞,“我很喜欢。”
萧平川坐她旁边,“喜欢就好。”
两人一坐一躺,安安静静地望着夜空,微凉的小风吹着,浓郁的酒香,青瓦的泥土气,和沉静的夜色。
“说起来,你我马上就要成婚了,我一直没问你,对这桩婚事,你怎么想?”沈素钦问。
“不,我先说,我有个事……”她犹豫了下,“算了,还是你先说。”
“说什么?”萧平川问。
沈素钦翻了个身,侧躺着,用手肘撑地杵着下巴:“说说成婚以后你准备做点什么?”
“带你和沈大人、沈夫人一起回北境,”萧平川说完刚想起来,“你能去北境吗?你的酒楼。”
沈素钦愣住。
“一起回北境?”
“是啊,如果你能去的话,”萧平川笑着说:“夫妻不是应该住一起的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雀跃的,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几乎晃瞎了沈素钦的眼睛。
她逃避似地垂下目光,心脏嘭嘭乱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快。
怎么会这样?
萧平川竟然真的想跟她结婚过日子,她不想啊!
是了,她还没有跟萧平川说过自己的打算,她本来今晚要说来着。可现在这样,她有点不敢了。
“那,将军愿意娶我?我是说我们是赐婚,之前也没见过。”
“求之不得。”萧平川回。
他想的是她当街赠荷包的情谊,虽然他不知道沈素钦为什么喜欢自己,但他应该主动些,不能一直叫姑娘家主动。
沈素钦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她犹豫好半天,试探着问:“将军喜欢我,吗?”
萧平川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其实萧平川觉得自己应该是心动了的,只是现在就说太草率了。
沈素钦松了一口气。
她不敢再呆下去,忙推说:“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完,我得赶紧回去了。”
“嗯?这么晚了还要做事吗?”萧平川问。
“嗯,要的,事情很急,有些多。”沈素钦语无伦次地站起来。
屋脊不平,萧平川怕她摔倒,赶紧伸手去扶她,却被沈素钦条件反射般的一把打掉。
“啪。”
这声音在安静的夜空里格外响亮。
两人都愣了一瞬。
“我送你回去。”萧平川率先出声,“夜里不安全。”
“不,不用,我自己走。”
“沈素钦!”萧平川难得露出一麟半爪的强势,“听话,夜里你一个女子单独走夜路不安全。”
“好,好吧。”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沈府的大街上。
夜深了,大部分的灯笼都熄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还亮着。
萧平川走在她身后,目光探究地看着她的背影,思索着沈素钦今晚的反应。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回到沈府门口。
“我到了,将军。”
萧平川:“我已经跟殿下约了见面时间,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沈素钦意乱心烦地回:“我知道了。”
萧平川颔首,“早点休息。”
“嗯。”
沈素钦站在原地,目送萧平川一步步走进夜色深处,咚咚咚的脚步声沉稳又有力量,在夜里存在感有些强。
转天下午,图克苏接了将军府的密信,说让送沈二小姐去趟吟山居。
沈素钦知道,是那位答应见她了。
如今她出门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自那日她承认《东梁赋》是她所写之后,就时不时接到拜帖,出门也总会被人拦住询问。
还有大大小小的清谈、诗会邀约。
虽然她一概都推拒了,但耐不住总有那么一两个狂热的,时不时就要跑到沈府外面候着。
说白了,这些狂热分子对沈素钦的执着未必是看重她的才华,而是她代表寒门士子的身份,毕竟天底下,敢公开为寒门讲话的,也只有她。
大梁如今的朝政全被世族把持,选官也多从世族内部推举。普通寒门子弟想要入仕,基本难于登天。而沈素钦代表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一个全凭才华将大梁世族踩到脚底的人。
沈素钦最初隐瞒自己写《东梁赋》的事,就是不想掺和进这些勾缠里头。
后来虽然指着世族的鼻子乱骂一通,但终归只是过过嘴瘾,不会真威胁到他们什么。可若是站队寒门这边,那就切实成了世族的眼中钉了。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寒门士子是来瓜分他们利益的,这点沈素钦看得很清楚。
她戴上帷帽,由图克苏护着低调前往吟山居。
吟山居东南角湖心有个束雨阁,四面环水,不易被监听。
她眼下正坐在阁中,窗外湖水里莲叶半枯,随着微凉的秋风一荡一荡的。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被推开。
一阵穿堂凉风掠过,来人从屏风后转进来,身姿挺拔,五官温雅,颇有威仪。在他身后,是佩着剑的萧平川,周身肃杀。
沈素钦起身迎了半步,并未开口喊人,只是福了一福。
来人点头:“沈二小姐请坐。”
沈素钦颔首,等他落座后自己才坐下。
期间,她抽空看了眼萧平川,恰好见他正看着自己,赶紧移开目光。
“缙安坐。”时烨开口。
萧平川应声坐在他下首。
“我听缙安说你想见我。”
“是。”
“为何?”
“为了帮殿下。”
时烨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直白问道:“沈二小姐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
沈素钦:“兴源酒楼当家主事的身份。”
“哦?”
沈素钦神色淡定,“兴源在大梁共有四百多家分店,日入斗金。若殿下需要,兴源可尽力支持。”
“能得兴源助力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交换条件孤未必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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