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日后,杏花胡同市集,马车内。
江房漪穿着鹅黄色的襦裙,白色披风包裹住她小腿以上的身子,领口处的披风系带被结成了一个利落的蝴蝶结。她表情沉静,鹅蛋脸,一双眼睛很大很圆,眼瞳中如同酝了一层水雾,那水雾不飞扬不舞动,令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都安定了下来。
“夫人,到了。”绿珠低声。
马车停在一座白墙青砖的宅子,那宅子门前挂着两个喜庆的大红灯笼,灯笼被风吹的摇晃,朱红色大开的门下,三三两两的人来来往往。
江房漪的马车一停下,就有下人朝着自家主子道:“少爷,这就是新来的那位户主,之前还给我们送过糕点,心思不纯。”
“这就是前几日传闻的那个美貌病秧子。”那少爷很是感兴趣的道。
两人之间的谈话,被周围的几个贵人听见,便都凑过来笑道:“每年总有几个怀着攀附我们靠过来的女人,好歹之前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女子,此次倒好,一个商女……”
“以为我们是什么货色都能看上眼的?岂不是太小瞧了我们。”
有人突然道:“听闻此次珍宝会,安阳郡主也会来,你说是安阳郡主好看,还是这女人好看?”
“……废话!安阳郡主再如何,也是京都第一美人。”
“当然是安阳郡主好看,这么一个商女怎么配和郡主比。”
“要是她比郡主好看,我倒是不介意收了她,给她个良妾当当!”
其实这些人对江房漪也没什么恶意,只是看不上罢了。
杏花胡同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有几个生面孔,因此江房漪的进入就惹了许多人的注意,都去查了她的资料。这并非是对江房漪这个人美貌的好奇,而是为了他们各自的家族着想。
毕竟每一个进入胡同的人都有些关系,朝堂被大臣分为了各个阵营,杏花胡同也因此被分为了几个阵营,新面孔是敌人还是友人,都需要搞清楚。
查下来发现她只是一个外地官员妻子的妹妹,对于京都的这些党派之争毫无用处,也无甚关系。这种身份比起他们实在不算什么,因此此时此刻,才能肆无忌惮。
绿珠也听到了议论声,很是恼怒的探头出去:“你们一群人围着我家夫人做甚,不知礼数。”
有人打趣回道:“你家夫人?不是你家小姐?”有些人闻言就捂嘴笑出了声。
“少夫人?”绿珠回头看江房漪。
江房漪顿了下,“无事。”
不过是一些言语上的调侃,江房漪也不会小心眼的放在心上,她从怀中取出白色面纱系在脸上,将下半张脸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也在此时,一辆华贵精致的由三匹白马驮着的马车也停在了宅子前,红衣的女郎一把掀开帘子,头上环佩叮当作响,她眉目飞扬,眼睛睥睨的扫过全场。她环抱双手,腰间鞭子被折成三折,“都堵在这里做什么!”
心中咯噔一下,江房漪系面纱的手不动了,她心脏跳得很快,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声音是……安阳郡主。
安阳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杏花胡同有三个准入条件,也有一个隐形的要求,便是皇族不能随意进入其中。这并非是杏花胡同的东家定下,而是当今圣上忌惮皇室子弟与胡同内的这些权贵勾结,弄出祸端,为了不在圣上心上留下疙瘩,皇室子弟一般都会对这里避而远之。
安阳身为明仁王的独女,是唯一一个被留在京都的郡主,她怎么会进来这里。安阳进入这里,与李锦有没有关系?李锦会不会已经……发现她了?
马车之内,江房漪原本因为病痛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安阳郡主出现的刹那,那些原本说着玩笑话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闭了嘴,这位安阳郡主美则美矣,却是京都有名的凶残女子,嚣张跋扈,前些日子不管不顾的找人将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闺房女子剥光了丢到大街上,导致那女子悬梁自尽。
但因为其父亲是圣上的亲弟弟,这件事最终只是找了个替罪羊,这位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一点事都没有。
后来,听闻那位自尽女子的家眷遭到了安阳郡主的连环报复,导致做事情频频出错,已经上书主动调回老家,彻底离开了京都。
在场的这些世家子弟们,无人想要惹她,也没什么人想要和她扯上关系。能被安排进杏花胡同的,除了“关系户”,其他的大都是些对家族很有帮助的青年才俊,这些人各有志向,自然和安阳郡主这种跋扈之人无话可谈。此刻听到安阳的声音,众人都让出了一条道。
“放肆!”安阳郡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突然怒斥,“在郡主面前,竟敢公然驾车,还不滚下来!”
众人纷纷看向江房漪的马车。
江房漪:“……”看来是躲不过了。
江房漪拉紧覆面的面纱,绿珠拉住她的手,江房漪感到她手里一层的冷汗,便安慰的拍了拍,“别忘了,我是将军夫人。”
今生她与安阳郡主见过两次。第一次,她是初到京都的苏州女郎,安阳郡主不喜欢她,便命人打杀;第二次,她去寺庙为将军祈福,安阳郡主也不喜欢她,让人将她推入水中。
事不过三,她不会让她动第三次。
“郡主恕罪。”江房漪缓声开口,“小女子对郡主并无冒犯之心,乃是因为身患重病,恐惊扰了郡主贵体,才没有下车迎接。小女子这便下来。”
她嗓音柔和,因为多日咳嗽,说话时有些沙哑,便更加显出几分婉约韵味。
安阳原本对她不以为意,听到她这声音,立马眼神不善的朝马车看过去。便见那朴素到近乎简陋的车厢内,探出一张被白色面纱遮盖的脸,即使被遮盖了容颜,也能瞧出那面纱之下的脸定然貌美至极,云鬓如墨,肌肤雪白。
安阳郡主顿时一鞭子就抽了过去,“贱婢!”
江房漪连忙后躲,那鞭子抽到了车轴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周围众人连连后退,难掩震惊,对这位郡主的嚣张跋扈有了更深的认识。
“郡主这是何意?”江房漪盯着安阳郡主那张芙蓉面颊。
安阳郡主冷笑出声,“在本郡主面前覆面,蔑视皇族,该打。”
话罢,她仔细的打量了江房漪几眼,讥讽道:“你这张脸还真有些熟悉,你是何人?坐的马车这么破落,是哪个大人家中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江房漪:“……”
江房漪躬身行礼,“我如今居住在东林巷子中。”
那位安阳郡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江房漪的眼神更加不以为意,像是安阳郡主这种真正的天潢贵胄,对那些重臣权臣或许会给几分面子,对江房漪这样一个关系户,自然也就没什么顾虑。
“住的第十一户。”江房漪抬眸。
安阳郡主握着鞭子的手一顿,“十一户?”
江房漪面色不变,“正是。”
安阳郡主瞧了眼江房漪的脸,放下鞭子,“今日就先放过你。”
围观的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安阳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何听闻这位女子住的是第十一户,就不再追究?
难不成这女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顿时众人看着江房漪的眼神中,都露出了几分思索和警惕。
前世江房漪虽然饱受折磨,却也因此听到了不少的消息。记得她刚刚被关入东宫时,安阳经常会来找李锦,求着要让李锦将她安排到东林巷十一号居住,虽然江房漪不清楚这其中原因,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开口了。
所幸,她赌对了。
如今的安阳郡主,看样子就已经对东林巷第十一号有了些许的想法。
实际上,安阳郡主想的是:若是她没有记错,十一户旁边是第十户,她前几日看上的那个油盐不进的男子,住的便是第十户。
……
谢云亭坐在古朴的房间中,将脚高高抬起架在半人高的桌子上,他的身子往后靠,将太师椅压出一个晃晃悠悠的弧度,但他却完全不害怕摔倒似的,还一个劲的晃动身子。
他一边晃,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那书册封面上画着一名美貌仕女,环发高髻,衣袂飘飘,书册上标明了书名《闺房女子心事》。
朱祁进屋来,一眼就看见了谢云亭手中拿着的书,脚步顿时就顿住了。他甚至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花眼了。将军这般从来只看兵书的人,如今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话本小说?
他自个在那迟疑着,谢云亭却是自在的很,甚至还调整了下自己的方向,让阳光更好的照射在书籍上,方便观看。
他一边看一边翻页:“事情怎么样了?”
“和将军你想的一样。”朱祁道:“那商队画在商单上的就是我们在丰州发现的那棵雪参,不过那商队还没有私吞的胆子,如今已经带着雪参来了这里,与这里管事的联系上了,一会儿管事便能将雪参取来。”
谢云亭却是问,“我的好邻居来了没?”
“……”朱祁顿时就呆了一下。
想起了他进来时黎韫说的话。
黎韫:“我刚刚可在外面看见了那位江夫人,我告诉你,一会儿保准将少主会问起她。”
朱祁自然不信这种胡乱的猜测。
将军既然能够给少夫人带流光缎这种布匹回来,那心中便是认可少夫人这个妻子,又怎么可能会在未与少夫人见面前就私自找个妾回去?
何况,他看过那位邻居的资料,已经是嫁人之身,自有她夫婿疼爱,与将军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你还别不信。”黎韫挠了挠头发,一通分析,“将军那天早上也就迟到了半个时辰,而且是从东厢房的位置来的,我去那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朱祁问。
“原本完好无损的墙壁上,多了一个口子,一看就是用内劲打出来的。”黎韫道:“你说说,缺口没有被补上,那肯定是将军授意,而且打出这缺口的估计就是将军。墙后面住的就是那位夫人,这还能没关系?”
朱祁:“就凭这些?”
黎韫瞪大眼睛,“这还不够?”
“那女子已有夫婿。”黎韫重复了一遍。
黎韫:“这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朱祁这个老古板真是不理解血气方刚的男人。
就拿他来说,看见好看的脸蛋欣赏是一方面,想要将其拥入怀中又是另一方面,那可和那女子成没成婚没有关系。
自个也就幸好是个侍卫,没那么大能力,不然这京都一半的女子他都得撩拨一二。
可将军与他不同啊,将军在京都可谓权势滔天,要是真的看上了那位女邻居,直接要了便是,还需要顾忌什么?
朱祁则觉得黎韫不可理喻。两人不欢而散。
可此时此刻,将军却真的问起了那位江夫人,朱祁犹如在做梦。他回话时语气都干巴巴的:“已经来了。”
随后,他便看见将军将脚从桌上放下来,撑着太师椅站了起来,“那便不用管事送来,让那商队的人亲自送到我面前。”
朱祁闻言拧起眉头,十分困惑不解。
谢云亭心情很是不错,眸光中闪过一道暗光,慢悠悠的道:“总得给一些想要雪参的人,一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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