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秋,寒意伴着落叶一日深过一日,京城的天色也不觉灰蒙蒙起来,阳光躲在厚重的乌云中,显得稀薄无力。
天一转凉,赵宸玉便开始热衷于烹茶,于是屋里多了几处茶台,丝丝茶香糅着几缕药香,化成轻烟溢满寝屋。
雪禾一边帮她整理茶盏一边体贴道:“今儿这天像是要下雨,京城秋短冬长,下过这场秋雨,天就暖和不起来了。奴婢看夫人最近喜欢饮茶,可咱们府上备的大都是绿茶,不如我去外面给夫人买些红茶来可好?福建的正山小种正适合天凉了喝呢。”
这倒真说进了赵宸玉心坎儿,她欣喜道:“要说心细还得是你,苓儿可没你想得那么周全。以后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就好,不用特意来问我。”
雪禾长相属于甜美的那种类型,笑起来嘴角还带着一个浅浅的梨涡,甚是讨人喜欢,赵宸玉将她留在身边后,起初苓儿还不乐意同她说话,可日子久了,这姑娘的心地如何,她心中也有了定论,于是两人关系也亲密了不少。
雪禾应了赵宸玉的吩咐,简单拾掇了一下便独自出了府。苓儿则是看着她将今日的药喝得一滴不剩后,才接过药碗,打算赶紧去将煎药的砂锅和药碗洗净。
谁料刚到门口,便直直撞上了面色不大温和的宁淮川。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苓儿端着药碗的手忽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动作不大,却还是轻易被他捕捉进眼底。
“将军回来了。”
苓儿屈身朝他行过礼,正要抬脚往外走时,宁淮川却忽地抬起手,目标精确地从她手中拿过药碗。
她一怔,干笑一声:“将军,这是用过的碗,奴婢正要拿去洗呢......”
“你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洗碗这种小事也得你亲历亲为么?”宁淮川克制着怒意,锥子般的目光冷冷刺向她。
苓儿不禁打了个寒颤,正想着如何解释,赵宸玉却已先行来到他们身边。
她拉了拉宁淮川捏紧的手指,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道:“将军这么快就办完公务了?刚好,妾身正烹茶呢,你快来尝尝。”
宁淮川没有接话,似乎正强忍着怒气,不悦的气息很快笼罩了整间屋子。至此,赵宸玉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她朝已经快吓傻的苓儿递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先下去忙。”
而后,她又故作委屈地继续扯扯宁淮川的手:“将军怎么了?”
宁淮川铁着脸,周身的氛围变得愈发紧迫,仿佛翻涌的滔天怨愤倾轧下来,逼得人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
“有件事,想问问夫人。”
赵宸玉神色依旧,应道:“好,坐下说。”说着,她便先转过身,去了自己煮茶的一张罗汉床上坐下,不紧不慢地将刚煮好的茶斟满一只茶盏,放到宁淮川面前。
宁淮川不动声色地坐到她对面,冷冰冰的眼神半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
“将军要问什么?”赵宸玉先开了口。
话到嘴边,宁淮川忽然不知该怎么启齿。或者说,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即将听到的答案,而他自己,无法直面这个答案罢了。
胸口泛起无边的心酸,还有些疼,不像刀子穿过心脏时那么利落而清醒的疼,而是像用竹签子,深深浅浅,密密麻麻地去戳,血珠子大大小小地从心头冒出来,疼痛来得并不猛烈,却似酷刑一样折磨人。
他重重吐出一口郁结许久的气,冷声道:“你有没有骗过我?”
赵宸玉摆弄着茶具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一下,而后浅浅一笑:“没有。”
宁淮川嗤笑一声:“赵宸玉,我今日来见你,是我还愿意相信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没有骗过我?”
“我没有。”赵宸玉收回手,仍是冲他扬了扬嘴角,可不知何时,眼角已经不受控制地滑下一颗泪。
宁淮川看着她,忽然自嘲般地苦笑起来:“也是,你赵宸玉承不承认又怎么样?瞒着我喝了避子汤又怎么样?反正伤心难过的只会是我。你又不爱我,所以我的喜怒哀乐你不会在乎,惹我生气了更好,因为那样你就有机会离开我了对吗?”
“救命之恩于你而言不过是我用来要挟你的枷锁,你早受够了,厌恶了,每日与我虚与委蛇你早就不耐烦了,对吗?”
他顿顿,声音哽咽了几分:“好,就算从前是我错了,我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想日日看着你,守着你,以为这样你就会爱我。可到头来,我不过是做了一件错上加错的事,我既然暖不了你这颗狼心狗肺的心,不如就放你走好了,免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你的恨,什么都得不到......”
他痛苦地望着她,沁着水的眸子依旧流露着爱意,爱能抵却万难,但无法让一颗死了的种子发芽。
“赵宸玉,我会,与你和离。”他平静道。
赵宸玉蓦地一愣神,随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嘶哑着声音,想去解释。
“将军,我没有!”
“没有喝避子汤,还是没有不爱我?”
宁淮川冷冷打断她,而后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算了,你有没有苦衷我现在不想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我会自己问到。”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赵宸玉脑中忽然“嗡”的一声,无数个可怖的念头蔓延开来。
他,是带着杀意的......
“你,你想做什么?”
宁淮川没答话,嘴角微微一挑,又倏地落下。他抬手将湿漉漉的勒痕擦掉,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屋外。
“来人,带苓儿过来。”
苓儿?!赵宸玉心底猛地一疼,如坠万丈深窟。他想做什么?!赵宸玉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他却忽然又道:
“在我还没得到真相之前,夫人就呆在屋里,半步也不许离开。”
“将军,你要做什么?所有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求你别为难苓儿......”
宁淮川背对着她,与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遥隔万丈,他道:“你现在还是我的夫人,苓儿也还是府里的丫鬟,连给夫人改药方的事她都敢做,我这个家主多少得过问几句吧?”
说话间,几个侍卫已经押着面色苍白的苓儿来到他面前。
宁淮川目光冷冽地扫过下面站着的魏安与谢大成,语气森然:“带她去书房审问,任何人不得靠近。”
“夫君!”赵宸玉心如刀绞,哭着唤他,可他的背影走得决绝,丝毫没有为她停留的意思。
房门被人锁上前,透过门缝,唯有苓儿转过头,冲她露了个视死如归的微笑。
苓儿,你可别犯傻......赵宸玉悬着颗心,紧攥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书房内,严肃的氛围侵染着每个人的毛孔,宁淮川端端正正地坐于案前,魏安与谢大成则满脸透着不安。
宁淮川看着中间的苓儿,道:“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神医,说吧,为什么换夫人的药方?”
苓儿垂着脸,眼神重重沉下,语调却尤为沉稳:“苓儿只知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宁淮川不禁嗤笑一声,“呵,也是,你是奉了她的命而已,对你来说,她的命令比我这个家主重要得多。罢了,不就是因为她不爱我,不愿为我生儿育女么,我懂的......”
“将军真的懂么?”苓儿冷冷道:“在这个世界上,夫人可以不爱任何人,但唯独不会不爱将军.......”
“你们主仆二人到底还要骗我到何时!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喝避子汤!”宁淮川咬着牙,将他无处可泄的怨怼一字字挤出牙缝。
苓儿默了半刻,而后忽然跪下,冷然道:“苓儿不会说的,将军要打要罚,还是要取苓儿的性命,都请便吧。”
“砰”的一声,宁淮川攥紧的拳头重重砸到桌面上:“好!那我就打到你说。”
随后,他看向一侧略有焦急的谢魏二人:“罚她五十军棍,你们两个亲自行刑。”
“头儿!”二人一惊,异口同声地替她求情。
魏安皱着眉:“她这身子骨哪禁得起五十军棍?!她会死的......”
谢大成则又恼又急地看向苓儿:“苓儿姑娘,你若知道什么隐情就快说出来,将军会网开一面的。”
苓儿苦笑一声,释然道:“罢了,将军还是打死我吧。”
宁淮川被她激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涌上头,当即怒喝一声:“好,那就成全你。魏安谢大成,行刑!”
二人对视一眼,除了心急也没有其他办法,因为连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愤怒的宁淮川。
“磨蹭什么!连你们也要抗命吗?”
二人重叹一口气,这才点头应下。他们取来一条长木板凳摆到书房中央,苓儿便识眼色地自己起身,麻利地趴到板凳上,半点没有犹豫。
魏安差点被她气笑,忙蹲下来凑在她耳边,劝道:“你别犟了,你撑不了五十军棍的,快跟头儿认个错,我们会给你求情的......”
“魏副将,让苓儿试试吧。”
“你这姑娘......”
他劝不动她,可上面坐着的那位也绷着脸不肯留情,魏安无奈地哎了几声,不得已朝谢大成递了个眼神。
谢大成为人过于古板,可这一次,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徇私。二人举起军棍,发出的力虽大,但落到她身上时,已经收了许多。将军府惩戒下人的板子尚且能要人命,拓羽军的军棍就更不用说。
即便他们已经卸了五成的力,但几棍下去,她那纤薄的背便已染了红,伴着她痛苦的哀嚎,血腥味弥漫满屋。
“头儿,真的会死人的......”
宁淮川没有作声,任由泪花润湿血丝满布的眼眶。
“啪,啪,啪......”
刑罚没有停,行刑的二人手臂开始发颤,落在她身上的棍子也默契地一下比一下轻。
“四十五......四十六......五十......”
随着最后一棍的落下,一口鲜血也伴着她的一声咳嗽喷出,她拼命喘着气,用尽全力才从口中残留的一缕气息缓缓吐出几个字。
“将,将军,苓儿,还能,继续......”
“你胡说什么!”魏安一听,头差些炸了,连忙去堵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别说了......”
谢大成也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蹲下身,认真道:“苓儿姑娘,就算你不怕死,也要想想夫人啊,她一直拿你当亲人,你就这么狠心要离她而去?”
“夫,夫人......她,她会怪我的......”
谢大成:“胡说,她怎么会怪你?无论你说了什么,只要你活着,她就会开心,相信我。”
苓儿闭上眼,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包括宁淮川在内,所有人也都跟着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气息愈发微弱的姑娘才忽然开口:
“夫人院子,假山后,榕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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