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云回望合

闫嬷嬷叹了口气:“夫人,您今日说话冲动了。”

柳淑兰不满:“嬷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怕了那望侯?”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信,笑了一下,岂料下一瞬,便见闫嬷嬷点了点头。

柳淑兰脸上笑容顿时僵住:“不是,她什么射箭什么的再厉害,杀的不都只是叛军吗?我又不是叛军,我是公府嫡女、正经的官夫人,她难道能对我也动手?老爷都不敢对我怎么样!她做儿媳,还敢打婆母不成?!”

闫嬷嬷没答,只提醒道:“夫人,柳家如今已不是公府了……”

柳淑兰一愣,反应过来。

景帝入京大封功臣,前朝旧爵自然要废,但放了话,若于新朝有功,可以降级留爵,并改世袭为终身。

她父亲于是捐了五十万两白银、五座庄子和两条街的铺面,保住了爵位,从英国公变为宜兴伯。

然而柳淑兰不仅未生忌惮,反倒火气噌的一下窜了上来:“伯府怎么了,是比她侯府门第低了,那又怎样?公婆如父母,父母大过天,自古新妇入门,都得跪公婆!只要她不是皇帝,再大的官也没用!在这个家里,必须是她向我低头!”

说着,重重将碗一搁,才吃两口的燕窝登时撒了大半。

桌面狼藉,闫嬷嬷却只瞥一眼,并不去收拾,站在原地平静地道:“夫人,您有什么火,最好今儿一口气全发了,绝不能留到望侯入府,对她发作。”

“嬷嬷!”柳淑兰果然气急,猛地站了起来,“你这话说得,是要我到时候同她低头吗?!”

她一脚将椅子往后踢开,“我是长辈,我是她的婆母!向她低头,说出去,全京城都要笑话我!以后出门,你让我还怎么抬得起头!”

“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和几人个低过头!生在国公府,所有人便捧着我、围着我转,嫁进观家,观弘义也不敢给我脸色看……那林氏与观弘义青梅竹马,为救林老爷子求到观弘义跟前,观弘义都没自己做主,跪下来求我才将她抬进门来!”

“我的三个孩子,煦儿素来孝顺懂事,晟儿虽行事放荡些,却没对我不敬过,岚儿年轻有些娇蛮,但最听我的话。林氏那两个儿子更是从小就知道讨好我。”

“周曼青、赵韫在我面前大气不敢出,薛令微是有些心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薛老爷子同意她代替嫡孙女嫁给煦儿,但进了观府,该低头该跪,从不和我作妖。”

“除了杨婉那贱妇,这么多年,观家有谁下过我的脸面?”

“嬷嬷从小陪我长大,看我嫁人、生儿育女,如今我身边最亲的人就是你……可你刚才说了什么?你竟要我向观照那贱种未过门的新妇低头!要我去受这种委屈!”

“是,这新妇不一样,是个开**侯——可封了侯,便能目中无人、不敬婆母?”

柳淑兰气得满脸通红,怒道:“怎么,我不低头,她还能杀了我?!”

闫嬷嬷却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柳淑兰胸膛起伏,大口呼吸,倒没因闫嬷嬷的沉默而更加生气。

她已经习惯了。

每次闫嬷嬷都这样,就看着她大发雷霆,等到她发泄完才出声,慢慢跟她讲道理。

屋中静了半晌。

柳淑兰终于泄了气,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嗓子喊得难受。

闫嬷嬷这才开口:“我不是要夫人同望侯低头,夫人也不用同她低头。”

柳淑兰虽发泄完了,情绪并未彻底稳定,反口就问:“那嬷嬷是什么意思?”

闫嬷嬷没有直说,先问一句:“夫人觉得,在外头,老爷和这望侯,谁更厉害?”

柳淑兰张嘴便要答,突然又自己止了住:“……”

下一刻,便听她不甚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问这个做什么?我是一家主母,不管他们在外头多厉害,回了家,便得敬着我。”

闫嬷嬷本也没打算改变柳淑兰的思想,故未反驳,只直接道明:“夫人,如今在外头,望侯比老爷、比大公子都厉害。不论陛下宠爱望侯是传闻还是真,仅凭侯爵三品这一点,便足以让老爷和大公子都敬她三分。”

柳淑兰自然听得懂,却忍不住要狡辩:“他们那是官场上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在家里我是长辈,她是晚辈,晚辈就得敬长辈。”

闫嬷嬷便问:“夫人怎么就肯定望侯不会敬你?”

柳淑兰不假思索:“她跟着皇帝打天下,年纪轻轻便封了侯,多少人巴结,心气自是高!怎么可能敬我?”

闫嬷嬷看着她,不说话了。

柳淑兰一顿,也沉默住了。

闫嬷嬷走近她,慈和道:“老奴早就说过,夫人内慧,其实什么事都能看得清楚。”

“这句话我都听腻了!”柳淑兰脱口而出,脸色却明显好了不少。

闫嬷嬷便道:“夫人是长辈,望侯本就该敬你。但这主动敬和被迫敬,差得便多了,若能叫望侯主动敬夫人,面子里子俱得,岂不两全?既然人人都传陛下宠爱望侯,那夫人只要拿捏住望侯,好处绝对少不了。”

“老爷和大公子官身虽不低,许多事却也帮不上忙,如今改朝换代,遍地新贵,咱们的地位更往下跌——可一旦顶上望侯名号,那这洛京城里,能有几人敢不紧着夫人、奉夫人为座上宾?便是三公子那些腌臜事,想也不用边防着大公子边麻烦老爷,届时冲夫人与望侯的关系,有的是外人上赶着帮忙收拾烂摊子。”

“还有岚儿,恰逢今年及笈,若有望侯撑腰,说不定也能对着满京才俊的画像选夫……”

柳淑兰听着,别说心动,已经直接开始幻想往后的好日子了,勉力才压下上扬的嘴角:“行了,嬷嬷有什么法子就说吧。我听着呢!我现在冷静下来了,都听得进去。”

闫嬷嬷这才淡淡一笑,道:“这望侯,绝不能以儿媳相待。不用夫人低头,实是因低头恐也得不到她的真心敬爱。但并不难,夫人只需……”

向阑居。

哭声震天,满院子的侍婢都围在一处,想尽法子讨好那三岁的小主子。

“少夫人回来了!”

突然响起一声通报。

怪得很,短短六字,竟展露了出过年似的欢喜。

便见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望向了院外。

薛令微的身影还未进入众人视线,哭嚎不止的小祖宗便已闭上了嘴。

甚至还抓起附近不知哪人的一截衣袖,埋进去猛蹭一通,胡乱揩掉了哭出的满脸眼泪鼻涕。

薛令微却没走向主屋,脚步一停,直接在院门口转过身。

也不说话,就看向跟了一路的小厮。

小厮立即停了步:“大少夫人……”

薛令微垂下眼,目光落到他手中梅枝,兴致缺缺:“这东西,不是望侯送观五的吗?”

小厮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公子吩咐小的放到他书房,说是……届时他亲自给五公子送去。”

薛令微兀地一默,慢慢抬起眼来。

那索然无色的眼中,突然起了点神采。

问:“他还说了什么?”

小厮摇了摇头:“大公子同小的只说了这一句。”

薛令微却一顿,分外敏锐:“同你,只说了这一句。”

小厮微愣,没太听懂。

然薛令微也不多言,莞尔道:“大雪天的,辛苦你走一趟了。我记得,你叫榕木是吧?公子会知道你办事妥当的。”

这句榕木一下便听懂了,却是受宠若惊,忙道:“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薛令微往旁侧退开一步:“进去吧。办完事早点回去,还能在午前歇会。”

榕木感激道:“多谢大少夫人体恤。”

薛令微一点头:“语冬,给榕木领个路。”

语冬应下,走到榕木前方,温声道:“随我来吧。”

二人率先踏入向阑居,直往书房去。

映秋跟在薛令微后头,小声道:“少夫人,咱们何时同东侧院那位有交情了?”

薛令微没什么情绪:“恐不是同观五有交情。”

映秋更疑惑了:“那……?”

薛令微没答,反而回头看她一眼,好奇道:“你这么笨,为什么会跟在我身边?”

映秋一下脸红:“少夫人,您当时说语冬够机灵了,再来个笨点的,会有趣些……”

薛令微:“哦。”

映秋追问道:“少夫人的意思难道是——公子同望侯有交情?”

薛令微“嗯”了声。

“啊?”映秋惊讶,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这……这……”

薛令微短促地笑了声,没回应,直往主屋走去。

映秋忙跟上。

侍婢已经散去,各归各位。

拔步床上一片狼藉,男童坐在碎乱的被褥上,睁着一双乌黑的眼,满脸无辜地望着门口。

见薛令微进来,立即爬起来张开手臂:“娘!娘……”

薛令微却没去抱他,停在床前三尺,恰是他够不着的距离。

面无情绪,居高临下看着他。

男童不叫了,一屁股坐回去,委屈地看着她。

但既不敢哭嚎,也不敢掉眼泪。

薛令微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他的模样,才道:“观承瑾,去书房玩会吗?”

观承瑾瞬间转阴为晴,兴奋地大叫:“书房!书房!玩!”

映秋默默摇了摇头。

心中已不知是第几次感叹——

若是少夫人自己的孩子,定不会这副德行。

敬亭轩。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主仆几人竟坐在八面通敞的湖心亭里,只在角落烧了两个火盆。

亭中置一方书案,挂一张画纸,摆一架十四弦筝。

女使代云提着画笔,正绘一幅湖心雪景图;及月闭目拨弦,沉心奏一曲无名。

赵韫站在书案边,安静地研墨。

林晏如在抄诗,手中笔突然一顿。

赵韫看去,便见纸上,正写到“白云回望合”的“望”字。

林晏如道:“望侯一来,府里定安生不了。我们只求安稳,便避着些。别去凑这个热闹。”

赵韫乖巧道:“好。”

只一句,林晏如便不多言,落笔继续。

赵韫耐心研着墨,目光却悄然在那“望”字上流连。

*尺:本文,1尺≈0.3米。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终南山》唐-王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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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云回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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