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谷

宋妤他们此刻在的山实则为乌头山,此峰是绵延至西北的一座小山峰。

山里的山谷雾气重。

站在崖底仰望崖顶,抑或是趴在崖顶俯视崖底,都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入眼是袅袅重重的云雾、若隐若现的一团团绿色草叶和一块块灰白色岩石。

山匪们崖底、崖顶地跑了一圈,遍寻无果。

有山匪说,这么高摔下去,肯定死了,尸首都摔烂成泥了,指不定被什么东西叼走了。

众山匪都赞同这个说法,回去也好交差,他们散去,往寨子方向走。

直到崖底没了声,宋妤才敢大喘气。

从马车急停到现在,她的心就一直吊在嗓子眼。

宋妤觉得在摔死之前,她会先猝死。

现下二人在树干上,虽暂时安全,但岩壁光秃,无处落脚攀爬,他们哪也去不了。

宋妤小声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宋妤久居后宅,今日经历这一遭,身体已到极限。

陆承骁担心她坐不稳摔下去,双臂一直保持着稳住她身形的姿势。

他看了看天色,回道:“再等等,等天黑。”

陆承骁不确定山匪们会不会折返。

山谷气候多变,好在没下雨。

天暗了下来,好不容易近傍晚。

宋妤又饿又累,说话都没有力气。

陆承骁凑近她,轻声道:“听见谷底的水声了吗?”

宋妤点点头,“怎么了?”

“跳下去。”

宋妤想惊讶大喊,但她有气无力,“又跳?”

陆承骁说道:“停留在这儿,只是为了躲开那群山匪的搜寻,谷底有河,我护着你,不会有事的。”

宋妤深吸一口气,手搭上陆承骁的肩膀,视死如归道:“跳吧。”

陆承骁一愣,眼神温柔,再次抱紧了人。

他仔细听着水声的方向,面色变得有些严肃,随后借力一跃而下。

熟悉又使胃翻腾的失重让宋妤难受极了。

她紧闭双眼,似乎听到除了风声、水声外,还有一声急促的闷哼。

宋妤没来得及辨别,二人就双双坠入河中。

重物坠河,巨大的扑通声在谷底传出不小的回声。

整个过程,陆承骁没有一刻放开过宋妤。

宋妤不会游水,坠河后,陆承骁迅速带着她游到岸边。

宋妤看不到的身后,游过的清澈河水留下了一团团黑红色的晕染痕迹。

双脚落在地面上,即使浑身湿透,宋妤也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庆幸。

陆承骁似乎筋疲力尽了,他瘫倒在河岸边的草滩上一动不动。

宋妤呛了几口水,又忙着将衣服上的水拧干,抽空看了他两眼,“快拧拧水,得赶快下山才行。”

陆承骁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弱,“……好。”

宋妤察觉到不对,回想起坠河时听到的声音,像是痛呼。

她马上来到陆承骁身边,“你怎么了?你……”

宋妤话还没说完,厚重的血腥味就先一步钻入鼻腔。

先前在树上,宋妤的衣裙沾染了污血,她没怎么留意这味道的来源。

刚刚坠了河,血沾了水,味道散了一些,宋妤才嗅到这血腥味大半来自陆承骁身上!

宋妤声线抖得厉害,“你受伤了?你什么时候受伤的?和他们缠斗的时候吗?”

天色这样暗,宋妤什么也看不清。

陆承骁身上湿透了,她不知道摸到的一手湿润,究竟是他的血还是水。

宋妤的心尖都在颤抖。

陆承骁似有所感,握住了宋妤的手,“我……”

宋妤收拢情绪,咬着牙说道:“好了!别说话了,伤口沾水不好,先、先找个地方生火,你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

陆承骁嗯了一声,宋妤便往他腰上摸到一个囊袋,从里头翻出未被浸湿的圆筒火折子。

宋妤借着火光,在岩壁处找到一个低矮干燥的洞穴,距离河边不远。

宋妤赶忙回到河边,对陆承骁说道:“那边有个洞穴,还能待一待,我扶你过去,身上有力气吗?”

陆承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然后强撑着精神,在宋妤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洞穴。

宋妤四处看了看,心觉还得找树枝子来生火。

她一刻不停,又转身出去。

陆承骁随身的囊袋里有一把短刀,用来砍一砍附近的灌木还是可以的。

天色已经黑如浓墨了。

宋妤在洞穴里进进出出,终于生起了一个小火堆。

陆承骁失血过多,短暂昏厥后,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不清。

再次清醒时,他感受到一团火光。

宋妤穿着单薄地靠着他,见他醒了,端起一旁折成小碗形状的宽叶,“要不要喝点水?”

陆承骁想起身,牵动了伤口,一时面露痛色。

宋妤忙过来扶起人坐着,“就这样坐着吧,刚给你背后和手上的伤敷过草药,再扯动了伤口流血,你就死这儿吧!”

陆承骁一顿,“草药?”

“就是一种止血的草,找树枝子的时候发现的,”宋妤突然自嘲道,“平时种花种草的,今日倒派上用场了。”

宋妤将水递到陆承骁嘴边,他顺从地全部饮下。

宋妤靠近时,陆承骁才借着火光看清楚她红透了的眼尾。

他嗓音沙哑,有些无措,“你哭了。”

宋妤没有遮掩,如实道:“我怕你死。”

陆承骁听了,更加心疼得厉害。

伤口实实在在的疼痛都比不过他心里因懊悔而传来的阵阵绞痛。

陆承骁的声音逐渐哽咽,只能无力地说道:“都怪我。”

宋妤轻轻应着,“自然都怪你。”

而后她顿了顿,掩下心疼,“背上的伤不是刀口,怎么弄的?”

看到陆承骁背后那一片鲜血淋漓的时候,差点没把宋妤惊得叫出声。

二人从河中游到河岸,在水里浸泡约有半刻钟,陆承骁身上全是见血的伤口,宋妤不敢往深了想。

陆承骁一怔,安抚道:“大概是跳下来的时候,蹭到了岩壁,现在已然好很多了。”

宋妤沉默了几秒,拿起放在另一片宽叶上的几片嫩青的野菜叶子和一把野果,“这叶子应该可以吃,我只在书上见过,天太黑,看着模样差不多。生嚼味道有点苦,但勉强能裹腹。野果我见有鸟啄食的痕迹,想来也是没毒的。”

陆承骁看着清洗干净的野菜叶子和野果,视线一顿,“小妤吃过了吗?”

宋妤坐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火堆,“早吃过了,不然我怎么有力气把你收拾干净……”

陆承骁上半身的衣服全脱了个干净,只盖了一件半湿的衣物。

好在罗城四季如夏,夜里没有那么冷,穿的衣料也轻薄易干。

陆承骁一片一片地将叶子塞进嘴里缓慢咀嚼着,目光仍旧包裹着宋妤。

火光跳跃在二人的面容上,摇曳着,偶尔带着劈里啪啦的声音。

宋妤腕骨微倾,修皙的素手拿起一根长树枝戳了戳火堆。

陆承骁立刻就发现她的手心隐有血痕。

他脑子不清醒,差点忘了宋妤在那棵树上时手就划伤了。

陆承骁登时探了身子,捉住她的手,急切道:“手上的伤怎么变严重了?”

宋妤一愣,“别这么冒失,扯到了伤口再晕过去怎么办?”

撞进男人满眼的担忧后,宋妤张了张嘴,止住了言语。

她生来就是养尊处优,需要她动手做的事情,大多都由下人代劳。

宋妤想拾柴生火,却也只是在铺子里见伙计们做过这样的事,自己动起手来笨拙得很,难免受伤。

她不想多提,只道:“你都这样了,我受点伤也很正常。”

陆承骁的面色沉抑,好像凝着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似的。

宋妤抽回手,闷声道:“好了,想想明天怎么下山吧。”

夜这么深,陆承骁又是这个状况,今夜肯定是出不去了。

陆承骁身上盖着的外衫,已经被火烤了半干。

他看着穿着单薄的宋妤,将外衫拿下来,要给她披上,“伤口只是看着吓人,我睡一觉就好了,明日就能带你下山。山里夜里凉,你多穿点。”

宋妤不管陆承骁是真的搞不清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在这里哄骗她。

她气闷道:“有火,我不冷。你自己什么都不穿,是想夜里冻死吗?”

陆承骁扫了一眼火堆,“这火不过多时就要灭了……”

宋妤身体和精神都疲乏了,不想再争执。

她起身,贴着陆承骁坐下,“内衫快烤干了,你先穿上,这外衫一起披着。”

经历一遭又一遭,宋妤现在什么都不愿想,陆承骁还活着,她还活着,熬过今晚,就什么都好了。

宋妤主动靠近的那一刻,陆承骁的身体微微一僵。

听了她的话,他的手臂很快一伸一屈,揽住了她,他的声音低缓而又眷恋,“好,我们一起披着。”

小小的洞穴里,唯一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四下立即漆黑一片。

陆承骁背后的伤口一直在疼,打了几年的仗,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疼痛。

所以他根本摸不准自己的伤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怀里真实的一团温热,让他本就不大清晰的意识有些飘摇。

陆承骁语速缓慢,每个字都是气音,“像梦一样好不真实。”

宋妤闻声,在黑暗中看了一眼陆承骁。

他的每句话都在往下坠,有种气若游丝的低弱,“会不会我早就死在了塞北,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死后的一场执念。”

宋妤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都瞬间清明了不少,她努力搭话,“塞北发生了什么?”

陆承骁意识涣散,仍不想宋妤担忧,极轻地喃喃道:“都过去了。”

“就算我真的死了,现下也没有遗憾了。”

“你一直在我身边,真好。”

每一句话都像针扎一样碾过宋妤的心。

她有些崩溃,声音也大了一些,“那我怎么办?”

“陆承骁,我该遗憾,我该内疚,带着你没有活下去的那一份,整日痛苦不堪吗?”

“你要是敢死,等你喝孟婆汤的时候,我就敢去掀翻你的碗!”

陆承骁没了声音,似乎又因失血过多短暂昏厥过去。

宋妤心一凉,她在黑暗中摸索到陆承骁,颤抖而又用力地捧起他的脸。

她奋力地用一字一句去唤醒他,“明明是你先说爱我的,我爱了,你却丢下我。”

她的话语逐渐哽咽。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和离,你现在怎么忍心死在我面前……”

她和离不是因为不爱,是因为太爱了。

可怕的寂静坠在黑暗里似乎过了很久。

陆承骁清醒了一瞬,他握住了宋妤的手,却说不出话。

陆承骁的体温还是热的。

宋妤紧紧地回握住他,声音里没了理智和疏离,全是慌乱,“我知道。从你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在强撑。所、所以,答应我,撑过今晚。我真的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了。”

宋妤若是再娇贵点,这堆火、那些止血草药、裹腹的吃食都不会有。

她锦衣玉食地长大,一整晚都在咬着牙用贫瘠的医术知识和动手能力,企图能够留住她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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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夫人她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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