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九年春,北域境外。
漫天大雪狂压阳谷关,萧条的官道上,开出了一支白花,它缀在枯树上,一朵又一朵的绽放。
枯树不断发出‘咔嚓’声,却仍固执的顶着一树花开,不肯低头。狂风肆虐,雪花翻涌,花瓣瞬间碎了一地。
‘咔嚓’一声,枯树懒腰折断,瞬间没入雪中。
正是初春时节,京师之地早已草长莺飞,一片杨柳春烟之地,踏春的士子仕女们,春衫轻薄,衣带随风。
而与关中仅有一山之隔的北域,却是雪大如席。
隔开关中与北域的山,名为阳谷,此山乃是一道天下雄关。山脉宛若游龙,山峰高耸陡峭。
如此雄关偏偏断了龙脊,在山峰最陡处,像是被人一剑斩断,硬生生把这雄关劈成了两段。
这一剑开出了关中与北域唯一的官道——阳谷关。
仅少途径阳谷关的人中,多数都是为了去大乾在北域的军城——陇右。
陇右地势凶险,人烟罕至,是一处实打实的鬼城。
又因北域常年雪大如席,每年十月到次年四月,会足有半年的时间封山,阳谷关上不会再有行人。
朝廷给北域的供给物资已经在去年九月时,尽数运送到陇右。期间若有紧急军情,也只是雄鹰传信。
这条路上下次再过人,本应是一个月后。
“停!”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彻山谷,马蹄声减弱,短暂铁链声交汇后,四周陷入沉静。
发令之人身着明光甲端坐马上,缠着白布的左手紧握长枪,右手拉着缰绳,剑眉微蹙。
“全军戒备!”随着一声令下,‘唰!’的一声,所有兵卒利刃出鞘。
浩大的声势震颤崖上的积雪,一团团棉花一样落下,却又在落地的瞬间陷在雪中。
军侯回头看去,茫茫大雪,不见来路。
严阵以待的军卒紧握兵戈,而在军卒的一侧站着一群戴着脚铐的人,显然是囚犯。
军侯没有在他们身上多留目光,看这一眼,也只是凭着前后距离,推算出他们此时的位置。
他们现在应该在阳谷关的中段,虽不见前路,但却能隐约听到一些动静。
他眉心紧蹙,星眸中藏着无数利刃,杀气腾腾看向前方,雪雾之中,似是有人。
如今才三月,按理说不会有人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碰上敌袭。而从隐约传来的马蹄声来算,来者人数应该不多。
他右手一挥,斥候策马冲入雪雾,马蹄得得,雪雾溅起,吞没斥候的身影。
呼啸的风撞在山崖上,发出阵阵呜咽,严阵以待的军阵已经整齐的组成了护盾墙。
大雪落在军侯的铁枪上,他凝视雪雾,眼眸微动。
马蹄得的,军侯铁枪微动,细碎的雪花放慢了速度在眼盘旋,直到一抹声音冲出雪雾,是斥候。
斥候勒马抱拳,“禀军侯,前方乃是贺将军贺山的灵柩,由小公子扶棂回京。”
军侯一顿,紧蹙的眉心松缓。
而同样听到斥候声音的军卒却面露复杂。他们有的愤恨,有的叹息,向来肃静的队伍一时有些哗然。
躁动的队伍,目光频频看向军侯,只见军侯攥着缰绳的手青筋隐现,猛地抬眼,也是目光森寒望着前方。但最终还是收起锋芒,放下手中的铁枪,吐出一口气般轻声下令,“送送吧。”
一侧的亲兵咬牙大喊,“军侯有令,整装,列队!恭送贺将军回京!”
刀枪入鞘,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军卒迅速调整盔甲,规整列队。茫雪雾中,白发苍苍的老卒一个个从中踏出,他们多有残疾,却仍旧透着血火狼烟的气息。只是神情麻木,像是僵化了一般。
两匹瘦马拉着一口简陋的棺材,里面安置着曾经坐在战马上的英魂。
青天白日,他们像巨大的幽魂,和将军一起飘向故乡的坟。
将军高龄镇边外,卒于关上。亲兵半生终于归乡,却是以主将死在边外为代价。
幽幽的队伍中,最前面是一位抱着牌位的小公子。
他约莫二十岁的年纪,垂着头,沉重的步伐难掩悲痛。
小公子缓缓抬头,眼神微缩。方才有人来报说前方有人,不想竟是一支长队。
为首的军侯看起来不足而立之年,端坐马上,意气风发,凛然如战神。从斥候手中的旗帜中不难得知,这一支队伍乃是镇南军东仓营。
小公子有些愧疚的移过目光,抱着漆黑的牌位继续前行。
军侯沉默的目光落牌位上,脊背挺直如铁枪。
“多谢军侯让行。”军侯侧目,只见小公子抱着牌位朝他微微颔首。
风雪渐缓,似羽毛般落在棺椁上。
军侯默然,目光淡淡扫向棺椁,抱拳回礼,“理应如此。”
小公子再拜起身,“父亲已然故去,不想牵连军侯。”
“小公子言重,戍边守国乃是所有军中人的向往,何来牵连一说?”
小公子却道:“军侯虽为父亲统辖之兵,却从未直接听从父亲调遣,更无交集。且战功赫赫,前途无量。只因父亲获罪,伤及军侯。但逝者已逝,还望军侯海涵。”小公子顿了顿,眼神诚恳看向军侯,“北域苦寒,遥祝军侯珍重。”
他缓缓俯身,军侯眸中却快速颤动,似有滔天洪水翻涌。
军侯再度开口,声音柔和了许多,“贺将军戍边半生,乃我军中人骄傲,我辈自当承其旧制!有小公子扶棂回乡,谢将军也当安枕。”
“镇南军东仓营一千两百人,为贺将军送行!”队正一声高喝。
一千两百军卒抱拳齐喊,“镇南军为贺将军送行!”
“镇南军为贺将军送行……”
声音在谷中阵阵回荡,小公子鼻尖发酸,眼中通红,朝着军侯微微颔首。
他用长衫仔细擦拭了一遍牌位,正欲起行又心声疑惑。
三月的阳谷关上本是不应该过人的,即便获罪前往陇右,也不该如此着急,更不用说这些罪囚,到哪里都是等死的命,他们为何如此着急?
刚想到此,他心头苦笑摇了摇头,亡父回京的事还没办完,哪有空操心这些事。
他收回目光时,扫过雪地里满脸麻木的囚犯,忽然,一抹身影闯入他的眼中。
小公子忽然一僵,女子双颊微红,却更显明艳。略显憔悴的脸上落着发丝,,但眉间只有一片平和,隐现不屈之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女子轻轻戴上兜帽,消瘦的身姿在肆虐的风雪中格外挺拔。红衣猎猎卷在风雪里,倒是比京师的贵女更多了几分飒爽。
小公子心生疑惑,是她吗?
小公子眸中闪动,灼灼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如此端庄,除了她不会有旁人。
她竟然在这里?!
“请公子速速上路,别耽误了时候。”站在小公子身侧的亲兵哑然开口。
小公子转过头,却不是看向亲兵,而是望向军侯,目光切切,似有疑问。
军侯仍旧默然,乍冷的眸子扫在小公子身上,小公子浑身一僵,登时醒过神,没再多问,重新踏上归京的路。
风雪渐深。
军侯目光逐渐缓和,再次深深看了灵柩一眼,心中叹息。
正欲下令起行,目光徒然锐利。
一道枯影冲出囚犯队伍,向着灵柩队伍扑去,“救救我!”
妄图逃窜的男人骨瘦如柴,目眦欲裂,刚跑两步,被身下的脚铐绊倒在地上。他疯狂挣扎着往前爬,发颤身形让他的行动逐渐僵硬,绝望的哭喊声一泄而出,“我不要去陇右,我不!我要回京师。救救我,将军!”
随着一阵躁动,队伍中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思,变成了荡起的脚铐声,混乱交杂,急不可耐。
尖利的声音划破长空,寒芒闪现,响箭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四支箭直直将男人钉在地上。
“啊!”男人惨烈的叫声在山谷中回荡,蠢蠢欲动的脚铐声瞬间平息。
男人张着嘴,面目扭曲成一团,艰难翻过身,想用左手捂住右肩的伤口。可在回头的瞬间,瞳孔骤缩,满面惊恐!
“饶……”
他刚说了一个字,刀光掠过,鲜血彪起,手起刀落,人头滚落在地上。
麻木的囚犯们几乎同时猛地惊醒,他们瑟瑟蜷缩在队伍里,再不敢动。
刀疤脸一手拎起睁着一双眼的头颅,一个箭步冲到囚犯跟前,死死拽着一个囚犯的脖子,让其和头颅贴在一起对视。
刀疤脸前后左右抓了五六个囚犯,惊恐声此起彼伏。
他却拎着头颅大笑,“谁!”刀疤脸拧眉厉声,忽然转换方向,又带起另一批囚犯的惊慌,“还有谁想跑?!”
惊恐声乱做一团,刀疤脸有些不耐烦,“禁声!”他怒喝一声,把人头摔向山崖。人头落在地上,‘咚咚’两声闷响。
刀疤脸得意笑着,用尸体擦去刀上血,鲜血在冰天雪地中冒着热气。
人群噤若寒蝉,婴儿虚弱的啼哭声,在此时格外明显。
刀疤脸骤然满脸杀气,“让他闭嘴!”
抱着孩子的妇人一把抓过凌乱的发丝,连忙冒着风雪慌张敞开衣襟,露出黑瘦的胸膛喂孩子,孩子嘬了两口没喝到奶,吐出来接着大哭。
她手不停的拍动安抚,难堪又恐惧的看向刀疤脸,僵红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颤抖着开口,“军……军爷,孩……孩子饿了。”
刀疤脸直接一把抓过孩子,高高举起,妇人惊呼一声,想要朝他扑去,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张老二!”
张老二握刀的手动了动,回头的瞬间,马上泄了气一样没了刚才的傲气。
队正冷脸按刀,“军侯说过,我等是罪军,却非兽军!”
张老二咬紧后槽牙,悻悻把孩子扔在地上。
妇人顾不得生死扑在地上把孩子抱在怀里。幸而雪厚,孩子没死,但啼哭声仍在继续。
张老二越发烦躁,快步走到妇人跟前,扬起手中的刀,“让他闭嘴!”
妇人浑身发颤,狠咬手指把手指伸进孩子嘴里,孩子这才止住了哭声。
张老二合眼,舒心的呼出一口气,挥舞横刀,叫嚣道:“再有喧哗者,死!”
囚犯噤若寒蝉之际,一道坚定又温和的女声响起,“军爷,可否让舍侄上牛车?”
刀疤脸不耐烦的蹙眉,咬紧后槽牙回头,看到那人却是一愣。
说话的,是一个美的像仙女一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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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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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旧时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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