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深得几乎淹没脚背的细沙，眼前是从黑夜中苏醒不久的深沉大海。
天空那头铺满金光，一轮新日，不得直视。
覃空明抬脚将鞋子从蓬松的黑沙中拔出，下一脚又直接深陷其中。
就像恼人的沼泽，和沙漠里可怕的流沙，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沙子能一脚踩到底，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安心了不少。
“这可是吉海海岸特有的地貌，”梵星听到动静回头，“等回去后可以跟署里反馈，改进一下战斗制服的反重力系统。”
“你以前来过这里？”覃空明问。
梵星摇头：
“这个世界哪里都很危险，紊乱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最好还是不要乱跑啦。”
“这样。”
覃空明有点诧异。她以为梵星会是那种根本闲不下来、哪怕可能会有风险也会到处冒险的人。
“不过因为四处作战的缘故，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梵星指向海那边的霞光，“看，漂亮吧？这里是大陆的东海岸，最先看到日出的地方。”
她笑起来，“虽然危险了点，但能顺便看到这样的风景，不亏啦。”
打在身上的日光已经开始有了些许温度，钟深默默走在一行人中间。前方石歧光张扬的走姿一晃一晃的，时不时打断她的思路。
指挥缺席，这是署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前线净化任务的优先级向来是排到最高，什么要事能导致柯指挥直接放弃本次任务？
就算柯指挥出了意外，也应该有代理指挥接手任务才对。
难道是跟新人有关？
钟深想到这里，注意力转向后面两人，直到听到她们热烈讨论起哪里的海最蓝，净化署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又一言不发把头转回去了。
好吧，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你又在担心什么？反正每回冲在最前头的都是我，还有什么是我一拳下去不能解决的事？”石歧光停下脚步，双手叉腰，没好气道：“好了，到了。”
四人在一处靠近海沙交界的地方停下。覃空明抬头，看向石歧光身前那团巨大、朦胧的存在。
上次在高空中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此刻近距离观察，覃空明发现自己很难用语言形容这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似雾非雾，黑白交织，虚实难辨，里面还在流动着无序的波浪。
她微微改变了视线角度，发现这团怪玩意并非平面，而是具有一定体积。
“真是幸运，这里地广人稀，如果是在城市里，这种体量的紊乱区一出现就能直接吞噬一整栋大楼。”梵星自动开始向覃空明解说，她略有些担忧，“夜鹰，夜鹫，你们可得小心了。”
“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还有个新人呢，别到时候吓得路都不敢走。”
石歧光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个眨眼人就消失不见了。
覃空明没理会这句冷嘲热讽，她看着钟深跟在石歧光身后跳进紊乱区，有些不确定现在要做什么。
梵星迟迟没有动身，只是在调试耳上的通讯设备。覃空明打开光脑直奔净化署内部档案库，半分钟后找到了答案。
先锋小队队员虽同是净化者，但内部具体分有两个职能，夜鹰和夜鹫她们属于开拓者，会率先进入紊乱区开路。半小时后，无论开拓者那边的情况如何，队内的清理者都要跟着进紊乱区清理后方。
覃空明飞快略览着重要信息，梵星那边忽然发出一声不详的咦声。
“怎么了？”
“连接不上她们，没有任何信号。”梵星语气凝重，“你那边呢？”
覃空明试着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器，没有反应，“不行......会不会是通讯器有问题？”
梵星摇摇头，“紊乱区本身内部极其不稳定，反倒只有电磁通讯最不容易受到干扰。当然，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一般说明，这个紊乱区大概率非常危险。”
“也许到了里面就能联系上了。”覃空明还算镇定，“我听说‘塔卜托’只是棘手在内部情况复杂，还没有出现过什么强悍的敌人。到时候我们小心一点行事，不要分开。”
“你说得对，我不该自乱阵脚。”
梵星点头，继续尝试着连上队友们的信号。
时间过得很快，日光渐渐升温，梵星看了眼计时器，提起装备包：
“走吧，该我们进去了。”
她率先走进紊乱区，覃空明紧跟其后。
脚尖刚触及这团朦胧存在的“表面”，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里面袭来，覃空明干脆抬起双脚借着力跳了进去。
“沙沙......”
一阵剧烈的抽动包裹住覃空明，她眼前一晃，双脚很快落回地面，脚下是熟悉的感觉。
覃空明稳住身体，低头一看，自己两只战斗靴又踩在了松软的黑沙里。
所以紊乱区内部其实就是被它吞噬过的地方？
联系上次看到的那片荒凉的海岛，覃空明瞬间得出了结论。
她稍稍安下了心，毕竟这里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沙滩，想来再复杂也不会难到哪去。
她庆幸着重新抬起头，刚刚调整好的心情又瞬间被打到了最低——
“这是什么......”
隔着头盔上的透明面罩，覃空明望向前方无数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的“人”，喃喃自语道。
沙滩上，怎么会有......
镜子？
而且还是......
覃空明愣了几秒，回过神后，挪脚在原地转了一圈。
镜面里的人或直面她，或背对她，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无限远处，整齐划一跟着她一起转了个圈，从身形和步伐中都能看出倒影主人的困惑。
这竟然是一面圆筒状立在沙滩上的镜子......而她被困在了中间！
更要命的是，梵星不见了。
这片狭小的镜中空地，只有她一个人。
要不是还戴着头盔不能取下，覃空明差点就要原地立即掐人中。
“喂，有人吗，能听到吗？”她第一反应是尝试通过通讯器联系队友，所有人此刻都在紊乱区内部，按理说应该比在外面更容易连接上信号。
但不知道为什么，通讯器那边依然只有死一般的的寂静。
“夜鹞？你在吗，能听见声音吗？夜鹰？夜鹫？”覃空明提高音量，呼唤着队友，期盼她们当中或许有人就在周边。
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镜面间微微回荡。
事情一下子变得难办起来。
若是放在往常，在有指挥的情况下，指挥还能通过各个队员的定位和信号，以及队员头盔自带的360度环视穿透摄像头，综合判断紊乱区内形势，并下达指令。这一点还是覃空明刚刚才从资料里看到的。
但问题是，她们现在完全处于两眼一抹黑的境地。
没有任何人能处在“高维”的角度向她们给出建议。
覃空明头疼得厉害，尤其是当她仰头看清这面镜子几乎高耸入云，绝对不可能靠人力爬上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低估了“塔卜托”的麻烦程度。
“这才刚开始，游戏关卡就会这么难吗？”她疑惑地瞅了一眼任务栏里开始浮现的「主线任务1-3 完美执行夜禽小分队首次净化任务」，又不死心地掏出钩爪比试了一下，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抛掷点出现。
她试探性地上前几步。
镜内空地并不大，她直接走到了镜面前，伸手小心翼翼隔着手套感受了一下镜子的触感。
光滑、冰凉，就是任何镜子都会有的那种手感。
但覃空明很快发觉这面镜子光滑得有些异常，甚至指尖刚一触碰上去都会不受控制地滑动一下，就像在冬天的坚冰上行走一般。
覃空明丧心病狂地拿出装备包，开启「黏附」功能，对着镜子啪叽一下，装备包在她期望的目光中......
光速滑落，干脆利落，倒在脚边，宛如风干的腊肠。
真的就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黑心无良商家，还我美好游戏体验！”
覃空明咬牙切齿给了镜子一拳，拳头在手套消解了反作用力后依然痛得厉害，这面镜子比她想象得还要坚固。
也是，如果靠蛮力就能那么简单地冲破镜子的话，那这里早就会成为石歧光的主场了。
覃空明太阳穴跳得厉害，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不能慌，既然“塔卜托”是迷宫，那么这里必然能找到破解的办法，昨天在训练场遇到的那个小队不就是成功破解了两个‘塔卜托’吗？
虽然那是人家在有指挥的情况下集体合作的结果，但覃空明并不觉得夜禽小分队的现状真的差到了极点。
只要先破解了这面镜子的谜题成功出去，后面肯定有机会能和队友们碰头，比对线索。
想到这，覃空明心情平复了不少。她又找回了进入紊乱区之前的冷静，开始思考破局的办法。
镜子，镜子......
既然谜面是镜子，那谜底肯定和镜子的特性有关。
会是倒影吗？
覃空明首先想到的自然而然是从倒影入手，尽管她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她还是决定先尝试一下。
抬左手，对的。
抬右脚，没有问题。
退后，转身......
她连续做了一系列动作，甚至对着每个角度都重新来了一遍，试图看看镜子里的倒影们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覃空明数不清这面镜子将自己反射了多少次，但好在那些裹得像粽子一样的“人”就同复制粘贴一般，每个动作都高度一致，她才不至于看花了眼。
不是倒影的问题？
覃空明犯嘀咕。
尽管她现在这具身体各项体能都达到了巅峰，但折腾了这么一出，她隐隐觉得有些闷热，身上好像开始冒汗了。
等自己回去以后，不仅要让署里改进战斗服的反重力系统，还要增加自动吸汗功能！
覃空明闷得难受，吐槽道。
突然，她脑袋一嗡，扇风的手停在空中——
覃空明缓缓抬头，重新看向被圆柱状镜子切割出来的一小片圆形晴空。
没弄错的话，现在顶多不到早上八点。
这个时间的海边，会有这么......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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