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全马立刻感到自己有多愚蠢。
“不是,原本以为是不会再见到的人,但这世界太小了。”何期大方解释,并挑动手机示意,似在问全马为何不动作。
晚风穿过树荫,树叶沙沙作响。
这是一个不算糟糕的回答,可也没有抵消全马的坏心情,他嘻笑道:“我没有,从没联系过。”
何期脑子里的疑惑多起来,但他把这种怪异的感受归咎到自己的唐突上,对全马的秘密一无所察。
他不放弃:“那另一个,她的朋友呢?”
“也没有。”全马答得飞快,他反感何期对姜莉术的打听,拒绝为他们搭设友谊桥梁,只因为自己还未将她的形象描绘清晰。
对于姜莉术的关注,也许只是来自于这个年龄释放的荷尔蒙,可他不甘心这迷惘般的依赖仅仅缘因肤浅的冲动。
何期不解:“你不认识他们?”
全马淡淡道:“和你一样,今晚头次见。”
何期站直:“你帮不认识的女孩找人,还要把自己的手机送给她弟弟?我看你是……”
他的口吻,只差挑明热忱少年对初见女孩的旖旎心思,随后正色问:“那姜莉术怎么会跟在你后头走?别扯谎,我明明看见。”
全马似乎对前头的误会感到满意,挑眉无所谓说道:“我本来不就是滥好人么?有人的世界怎么都装不满,有人的世界,仅仅一个手机就够了,何乐不为?”
他偏头正脸迎江风:“也许没了这手机,才能让我思考另一条路。”
“‘好人’你还抢劫姜莉术?她怎么会跟着你走?”何期不许他偏移话题,更没看见他失焦的双目。
全马头转回来,随即嗤笑:“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把一个女人的名字挂在嘴上。”
何期对他的用词不悦:“什么女人?我就想好好认识这个小家伙,她肯定还想得起,我当时问她借这借那——”
“小——家伙?!”全马音调陡然提高八度打断他。
何期被这种陌生语气逗笑。
全马叹笑:“就算你提示,她也不一定记得,我早说过,她脸盲。刚才你不也在场,怎么样?”
“对了,她对你叫我的名字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什么从没联系,是后来又去找她了吧?问你几遍都不回答。”何期串联各种疑问和全马的漏洞,怀疑他染上了滥情的恶习,以及要编一套瞎话来搪塞,紧追质问:
“你是打算,还是已经……脚踏两条船?”少年少女们之间的亲近,几乎没有什么新鲜理由。
全马被自己遮遮掩掩的一些想法捉弄得恍惚,这些是他的私事,现在要被迫揪出来讲分明,心里好不烦躁。
他低头拔断几根长草,愠怒道:“什么鬼话。姜莉术叫错名字,纯粹一场误会。还有,我找不找她,关你——”
全马把一切与姜莉术的接触,都划拨到自己最大的隐秘中,不肯解释。
面对一个秘密盒子,一对友人如化作两股飓风缠斗,一股要掀开它,另一股则要盖严它。
江水冲岸,江风萦回乱扑。
何期意识到自己过于侵入友人**的不妥,暂且放下探究和劝诫的习惯,试图去领会对方的错乱与缄口。
两人分别后,何期一路沉浸于琢磨全马的苦恼中,直到走近亿来鞋厂才发现有人尾随。
他回头,那人不躲藏,是陶行。
何期内心讶异,外表却控制得相当镇定,二人驻足遥望。
他先挪步,径自走进自己的厂房,不点蜡烛,手搭膝盖端坐在褥垫上,凝望有意敞开的铁门。
不出所料,陶行静悄悄走来,一身冷肃的影廓立在门口。
主人观察到访客就着月光,将自己的行头和厂内环境近乎盲扫了一遍。
随即,访客带着怒气开口:“把你新号码给我。”
何期黑暗里注视微光里的高大身影,不吭声。
陶行对待老朋友总是有办法的:“不要让我去找你妈问。”
果然,何期被这种无赖的威胁准确制住,于是冷冷报数字。
陶行的手指在倏然亮起的手机上飞舞一通后,像是按捺不住恶心,快速离开,融进外头的夜气里。
姜莉术的周末在一种难以排解的低沉中度过。更坏的情况是,外公已启程去北方舅舅家。
外公的暂离让家中冷清了许多,姜莉术呆站在厨房里煮面,窗外嘈杂,屋里安静,这些天说不出口的酸楚化作无声的泪水淌下。
极端的瞬间,她甚至把这种沮丧的由来,胡乱夸张为众叛亲离,以此从心里压榨出更多的苦汁来。
回到学校的周日当晚,姜莉术认为会听到贺佳雯向她公开与陶行的秘密。
然而,贺佳雯递给她一个竹笔筒,说是弟弟在后山砍竹子制作的,为了感谢她在上周五的奔波。
贺升康特意挑了两个做工最佳的让姐姐带来,另一个自然是赠陶行的。
竹笔筒仅仅立在桌角,便自然呈现简洁挺直的静美,近闻仍保留着竹林中的幽淡清香,筒口、底沿均被细心打磨过,姜莉术轻轻摩挲竹筒的清凉,终于在那晚郁结的回想里触到一些暖意。
随后姜莉术又得知,那晚在她离开后,贺弟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手机,两姐弟在陶行的安排下,打车去找父母汇合。
至于陶行和那些“黑衣人”后面的故事,贺佳雯自然无从知晓。
姜莉术默默听下佳雯避重就轻的回顾,面对这段一次又一次因为陶行而剥脱了诚实的友谊,她悲观极了,感到一种难以修复的沉重心情。
不过,显然她的忧郁在对方那里也经过了整个周末的思虑,于是贺佳雯放下女孩敏感的自尊,坦白是自己主动向陶行索要的联系方式,陶行从未向她表示过额外的暧昧。
至于姜莉术看见在跨江大桥上他们手牵在一起,贺佳雯推测,那些安抚的举止只是出于他美好的品格。
贺佳雯认为自己应该更坦率,再详说道:
“陶行的心思,我看不清,但他是个看得透彻又细心的人,哪怕清楚我对他的好感,也能不挑明、不拒绝、不让我尴尬,也不谈论他自己,有分寸地了解我的家庭和想法,有见地地把我向大学生话、向未来开解和引导。”
姜莉术不明白,佳雯为何回避那些陶行对她的照顾细节,明明极可能是他的回应……
贺佳雯似乎有所感应,抬头说:“他对我的亲昵常常让我误会,但过后他会让人了解,这些既不是喜欢,也不是举止轻浮,只是发自天生的热心肠。”
姜莉术仿佛看见自己已与陶行演绎过同样的故事,同时思绪也神游渐远……
她设想着陶行早早把自己看穿,开口给佳雯讲述与强盗几次碰面的事上便有了更多顾虑。
其中最莫名其妙的是:叙述这些奇异的偶遇,会让她像被剥了衣服一样难堪。
姜莉术愈发怪异地听见心中某处,有个声音在乞求她不要轻易向外倾诉关于强盗的一切。
或许是强盗述梦时不经意泄露的脆弱引发了她的同情,可这恻隐之心的开端,总是不受控地指向那初遇的雷电。
暗示她从那时起,就对强盗这个陌生人的乱语发生了思考。
那些不知是道德上的动摇,还是性格上的软弱,都令她空前迷惑,心里不可遏制对“施暴者”的偏私已经倒向理智的反面。
想到在陶行的光芒外,那强盗意外的慈善竟然没有在佳雯心中留下印象,他该是多么可怜……
难道自己又开始为着强盗吃起好友的醋来?不!不是!她想跑出去,她想大哭……
她被强盗传染了混乱的心绪,也许她病了……
贺佳雯口中陶行的名字,从飘渺中拉回姜莉术的思绪。
她不自觉轻语:“我好像……没穿衣服。”似乎她的小心眼就袒露在外。
贺佳雯被这没来由的大胆发言吓住,忙张望四周,推她的肩膀:“你在乱说什么?”猜想她可能在回应陶行犀利的眼力,于是索性摊开:“之前,我还以为陶行喜欢你呢?”
姜莉术作苦笑摇头,又点头,心里想着今天必须得坦白一桩事才好。
少女回神看向贺佳雯的眼睛,认真地说:
“对不起,以前我认为自己暗恋陶行,好多时候心里都在胡思乱想,但是现在这种情愫已经改变,应该说,我决定以后要更专注学习,不再琢磨和看重他的想法了。”
姜莉术凝视佳雯美丽的眼睛,强盗牵手、赠手机的一幕忽然又浮现,心里叹息少年是经不起想象和深究的。
她只能对好友做到一半诚实,于是避开贺的眼神,才接着说:“如果以后,陶行真的喜欢你,你接受他,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在她有限的直觉里,这预测极可能成真,“谁都会喜欢你的。”她认真地欣赏佳雯的眼睛。
贺佳雯牵住姜莉术纤薄的手掌,说:“我当然知道!唔……我正考虑要不要让你当我的弟妹。”
“嗷?!”姜莉术对这个离谱的安慰惊呼道,“你这个当姐姐的,居然……”
贺佳雯狡黠道:“贺升康在家还问我,那个‘姜姐姐’叫什么名字呢?”伸手取来两个竹笔筒一齐倒转,叫她瞧——
果真“姜莉术”三字刻在筒底,而另一个则无字。
姜莉术倒被糗得眉眼都皱在一起,松开手就要去扑打她。
两人嬉闹作一团,贺佳雯关于莉术和全马、李胜程等人的疑问忘得干净,甚至她后来竟默认他们是陶行从前的结识的人。
贺佳雯对细节的关注因人而异,对氛围的敏感和好奇心也是间歇性的,加上当时关心都在弟弟身上,并且有陶行的热心肠示范在先,全马等人的一干行为也模模糊糊地被合理化了。
姜莉术的秘密逃过一问。
晚自习后,东湖中学的公共自修室外,三人站在走廊尽头。
贺佳雯将竹笔筒妥当赠出后,陶行则将手机夹在课本里递给姜莉术:“你的号码给我。”
走廊另一头,下班的教师不时出现在楼道口,时而投来一顾,情形似乎不由姜莉术多想,她快速输入自己的号码。
才输到第六个数字,便赫然看见“何期”的通讯信息升上来,她抬头,一双满是困惑的眼睛望向陶行。
陶行见状瞄一眼屏幕,更疑惑地向姜莉术问道:“你认识何期?”
她摇摇头,思忖着:强盗不叫何期,他没有撒谎……
陶行感到奇怪,却也欲言又止。
另一头,贺佳雯向陶行问起上周五晚的后续,姜莉术倏地紧张起来,忧心陶行会回顾到自己头上,好在他只说与那群人无话,自行回家了。
贺佳雯即便心中奇怪,却也无从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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