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陋室

第二日午间,陶行依照两女孩的校牌信息,寻到她们的班级,走廊尽头,三人正式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她们高二,他高四。

姜莉术尽量按捺住超越感谢的激动,向贺佳雯揭开了抢劫案的蒙纱,当然,青白手强盗的情节已被最简化。好在陶行也未补充她脸上染血的可怖情节,这倒是让她事后才惊出一头汗……

昨晚,贺佳雯没有等到好友的坦白,她宽容地认为实际是对自己的仁慈,然而,现在避无可避地,等来了她们与陶行的三人友谊。

令她稍微平复的是,陶、姜的邂逅,更倾向于见义勇为的突发状况,并且,陶行脸上所显现的淡定与视线的正直,使她感到,三人关系似乎能够从建立新的友谊开始,不至于起头就掉进爱恋的缠乱。

贺佳雯要一探究竟,也不愿掐灭内心的希望,于是提议三人可在每晚下课后,去公共自习室学习交流。

陶行是学霸,贺佳雯亦是,姜莉术成绩处于中上游。她们在学习探讨中,得到了诸多指教和建议。

然而,让贺佳雯释怀、使姜莉术失落的是:陶行公允极了,对谁都友好、耐性十足,兴致平均,从不多表现一分偏爱。

一旦心动过,人就成长得敏感起来,期初,姜莉术对于好友的倡议不免意外,更是在三人的相处中,似乎闻到了与自己秘密相同的味道。

女孩们的隐秘心思,本是言语和文字所不能描白的,自己不诚实、存了私心在先,还对好友生出芥蒂来……

陶行那句“会再见的”,并非是他刻意制造遐想的承诺,仅是道出了同在一个校园的事实罢了。

时时有感于他们二人优秀坦荡且无私助人,姜莉术越是自惭形秽,陶行那正直的光辉就越发圣洁,她也愈加回避友谊,趋往孤僻。

秋月的清辉普照,夜风有形,穿进林林总总的老房子,抚过浅浅粼粼的水洼。

全马脚下每一步都踩在水洼里,抬头望一眼小楼前,一左一右倚在门边的人影,继续涉水。

“老全?”李胜程呼喊,“唉!总算回了……”后半句却是偏头说向另一个影子的。

这两个影子所站的二层旧楼,是他们的头目林琳专门安置徒弟的住所,偏僻而简陋。不过由于上回的“抢劫退款”事件,令全马信誉扫地,除了李胜程,没人愿意来这地方,与疯人窝在一处。

“快开门,我钥匙锁在屋里了。”李胜程催促道。

全马在木门前停下,在微光中瞟一眼扎马尾的高个女生,是他的旧同学,蒙明。她双手拎一只快要拖地的巨大塑料袋,窸窸窣窣。

他转脸问寸头:“你带来的?”

“不是啊!”李胜程连忙否认。

“我自己找来的,”蒙明插话道,“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女孩趾高气昂的腔调,叫李胜程暗暗吃惊。

蒙明将重物换手,塑料袋窸窸窣窣中一声气喘。

屋影里的夜色阴沉潮湿,不远处几声狗吠过后,三人陷入一阵缄默。

“你开门,我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谁给你的,手机充会儿电就走。”蒙明疲累的四肢,使她做出气性上的妥协。

“不需要。”全马终于冷淡答复,“也没电给你充,要走自便。”

话一出,全马在李胜程眼中不说同理心,连男子气概也没有了!他思忖自己若不挺身而出,有人会出口中伤这位好心的女士了,只要她再度开口。

于是,和事佬绕过冷漠的雕像向女士伸出手:“他有病!下次你们电话说吧,东西放下,我送你出去,这块……蛮黑的……”

但女士另有想法,推开绅士的胳膊婉拒了,在他身边擦过,站进雕像的视线里,颇为不快地申言:

“要不是可怜同学们的心意,我才懒得一次又一次和你捉迷藏。你别以为我们是跪着求你收下,反正东西我带到了,不要的话,你就扔了吧!”

挟带了整个下午的苦觅与等待的“贡品”,还没见光就即将失去价值,垃圾一样被投放在归属者的跟前;没有受到礼貌寒暄,甚至被斥退的“使者”,只能识趣地有告而别。

一次又一次?

李胜程暗暗佩服这女孩的毅力,真好比富人追着乞丐的破碗投币……他望着气冲冲荡高的马尾辫晃影,犹豫了一会,撇下全马,闷头追了上去。

当他们的踏水声渐远,雕像抬脚跨过“障碍物”,打开门走进漆黑的大匣子。

匣子里霉潮的气流,幽幽地朝半敞的木门游去,搅动烟草和腐木的气味,再吸裹一些必要的新鲜空气进来流通。

床板吱呀一声。良久,手机屏幕的光亮,描摹出床沿颔首沉思的坐像轮廓。

全马胸腔起伏,碎裂的屏幕上,显示最近一次与“啊”的通话是一个月前,他休学一事暴露,但他凭借过往的优秀自律,以“自修”为由,安抚了父母的忧急。

他并非短视,但大好前程解救不了眼下的家业困境,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生意场上风云多变,不用两三年,等他回头追债,老赖们的店面兴许早已迁移甚至倒闭,钱货两失。

全马不愿等,也不能等。

他不比“堂哥”全龙,早早走入社会,在鞋厂做学徒,刻苦磨砺,年纪轻轻便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楦师,现在正为着挽救“叔婶”岌岌可危的家庭尽心尽力,尽管这个家曾狠心将他赠出。

去给大伯当儿子的,应该是自己,全马不止一次在心里自弃。

当年,不到两岁的自己,在大伯家哭闹不止,父母无可奈何,只能将他接回家,转而让哥哥全龙替他。父母循诱加强迫一个已记事的五岁孩子,对他的伯伯、伯母叫“爸爸妈妈”。

并且,为着重新展开两个家庭的未来生活,父母撇下这个曾经的大儿子,来到远隔一千公里的溪河市定居,由此,生生斩断全龙对他初期人生的所有骨肉联想。

父母在溪河市发家,大伯家却每况愈下。全龙婉拒了“叔婶”的扶助,初中便辍学进入鞋厂学习制楦。如今,这个被他们一家三口亏欠的寡言青年,正在版房埋头拼命,只为帮助他们还债。

全马忆起几年前,自己曾为着兄弟间的才智差距,而沾沾自得,认为果然不负父母的选择……彼时有多么自傲,此时就有多么自惭形秽。他身上的债何止于金钱……

全马一手按住碎屏裂痕中心,一手爪在膝盖——哪好诩铮铮血气,不过一副堕落的骨头!

右手要摁碎手机;左手要抠进膝盖骨!可两方谁也没有成功,惟有咬紧牙关不让那酸楚、那怒吼从肋骨间迸出来……

全马决意加入地下讨债团伙时,就知道接下来的每个明天,都要跳进另一条激流,流血在明天,疤口和悔恨一并留给后天吧!毕竟,到死之前,明天和后天都是无尽的。

窗外踏水声临近,失心人熄灭手机,倒向枕头。

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胶袋摩擦声,“使者”的“贡品”由李胜程代为领受了。脚步声进门,“咔哒”清脆一声,黑匣子被照亮,虽然灯光黄弱,但终归是驱散了一缕霉潮的苦闷。

李胜程凝望那倒在枕头上合眼,却眉头难展的长身汉,伫立片刻,才小心问道:“怎么不开灯?”

他又轻轻将桌上铺散的空烟盒、啤酒瓶盖拨到一旁,腾出一个醒目的空处,搁置这袋“贡品”。

床上的人醒着,却不打算开口吐露些什么,室友惟有希望白日走得疲惫,能助他尽快沉入睡眠,总好过阖眼清醒,苦斗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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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马
连载中习习纤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