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松鹤疑云

松鹤堂的暖阁内,沉水香的清冽气息袅袅浮动,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一股凝重。老太君沈氏端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手中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指尖的动作却比平日慢了几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红木小几上,一枚褪色陈旧的香囊静静躺着。布料是罕见的西域缠枝莲纹锦,针脚细密,色彩虽已黯淡,却依旧能窥见当年的华美。然而,吸引老太君全部注意力的,并非这织物的价值,而是那香囊本身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气息。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香气。初闻时,带着一丝清冽的草木芬芳,仿佛来自遥远雪山之巅的某种奇花。但只需片刻,那香气便如跗骨之蛆般钻入鼻腔深处,随即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头发闷的腐朽感,仿佛深埋地底多年的枯骨沾染了某种阴邪的香料。

“胡大夫怎么说?” 老太君的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听不出喜怒。

侍立在一旁的老嬷嬷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回老太君,胡大夫仔细辨认过了。这香囊内的香料,虽已散失大半,但残留的几味主料……尤其是其中一种形如枯藤、色如焦炭的粉末,其气味……与二十年前,夫人临盆那夜,那西域巫医在产房外焚烧的‘安魂香’,几乎……如出一辙。”

“安魂香?” 老太君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那串温润的紫檀珠子在她指间发出一声细微的摩擦声。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中,瞬间迸射出两道冰冷的寒芒,如同淬了毒的针尖!

二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唯一的嫡媳,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在生下沈昭昭后不久便血崩而亡!当时府中乱作一团,一个自称来自西域、精通医术的巫医被请入府中,在产房外焚起一种奇特的香料,说是能“安魂定魄”,护佑夫人平安。结果呢?夫人香消玉殒,那巫医却在混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成了老太君心中一根深埋的刺,二十年来从未拔除!

“那巫医……” 老太君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当年伺候过先三姨娘的那个贱婢,最后可吐露了什么?”

老嬷嬷的头垂得更低:“那贱婢受不住刑,临死前只断断续续地说……说那巫医是先三姨娘……从娘家带来的旧识……这香囊……似乎就是那巫医之物……还说……还说……”

“说什么?” 老太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说……说夫人难产……恐非天意……” 老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砰!” 老太君手中的紫檀佛珠重重拍在几案上!那串价值连城的珠子瞬间散落,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暖阁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老太君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因盛怒而显得异常凌厉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她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二十年前的旧伤疤被狠狠撕开,露出底下早已腐烂流脓的真相!

“好……好一个先三姨娘!好一个西域巫医!” 老太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二十年前害我儿媳,二十年后……这香囊又出现在菀丫头身边……呵,这潭水,看来比老身想的,还要深得多,脏得多!”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声慵懒带笑的通报:“祖母,孙儿砚之求见。”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深沉莫测。她挥了挥手,老嬷嬷立刻躬身,无声而迅速地收拾起散落的佛珠,退到阴影里。

“进来吧。” 老太君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蕴藏着风暴过后的冰冷余烬。

沈砚之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墨绿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桃花眼含笑,仿佛只是来给祖母请个安。他目光扫过几案上那枚诡异的香囊,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对着老太君躬身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夜深了,祖母还未歇息?”

“人老了,觉少。” 老太君淡淡道,目光落在沈砚之身上,“这么晚过来,不只是请安吧?”

沈砚之直起身,唇角笑意不变,眼神却多了几分正色:“祖母明鉴。孙儿方才巡视府卫,路过祠堂……听到些动静,觉得有些……蹊跷,特来禀报祖母。”

“哦?祠堂?” 老太君眉梢微挑,“菀丫头又闹腾了?”

“闹腾倒没有。” 沈砚之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是……她在祠堂里,念了些东西。”

“念经?” 老太君端起手边的参茶,呷了一口。

“不是经。” 沈砚之走近两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是一首……词?或者诗?孙儿才疏学浅,也辨不太清。只听得几句,什么‘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什么‘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还有‘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老太君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沈砚之继续道,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锐利的穿透力:“还有什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最后一句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随着沈砚之的复述,老太君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她放下茶盏,眉头紧紧锁起,眼中充满了惊疑和审视:“北国?长城?大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蜡象?……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菀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等……荒诞不经之语?”

“孙儿也百思不得其解。” 沈砚之摊了摊手,桃花眼中寒光一闪,“这词句,气魄倒是极大,只是其中地名、称谓、景象,与我大周地理、史实,全然不符!甚至闻所未闻!一个从未离京的闺阁女子,如何能‘吟诵’出这等东西?除非……”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那枚西域香囊,“……是有什么‘异人’传授?”

老太君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几案边缘。祠堂里的诡异词句,二十年前的巫医疑云,先三姨娘留下的西域香囊……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此刻却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此事……” 老太君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你暂且不要声张。菀丫头那边……”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给我盯紧了!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还有,这香囊的来历,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巫医的根给我挖出来!”

“是,祖母。” 沈砚之躬身领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松鹤堂的烛火摇曳,将祖孙二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

同一片夜色下,昭华阁内却是一片静谧。

沈昭昭并未就寝。她只着一身素白中衣,临窗而立。窗外月色清冷,洒在她清丽绝伦却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白日里梅林暖阁的喧嚣、沈菀菀的挑衅、皇帝的审视……种种纷扰似乎都已远去,只剩下此刻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即是贴身大丫鬟云岫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小姐,三公子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沈昭昭并未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沈砚之推门而入,脸上惯常的慵懒笑意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的凝重。他走到沈昭昭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开门见山:“祠堂那边,有异动。”

沈昭昭缓缓转过身,月光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依旧,却深不见底:“说。”

沈砚之将祠堂内听到的“词句”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平稳,却刻意加重了“北国”、“长城”、“大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蜡象”等词。

随着他的叙述,沈昭昭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一丝涟漪!那涟漪极细微,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寒意!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 她低声重复,声音清冷如冰,“长城?大河顿失滔滔?……蜡象?”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沈砚之,“你确定,这是她亲口所诵?”

“字字清晰,句句入耳。” 沈砚之肯定道,桃花眼中再无半分戏谑,“阿昭,这绝非寻常闺阁诗词。其中地名、称谓、景象,荒诞离奇,闻所未闻!她……”

沈昭昭抬手,止住了沈砚之的话。她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那轮冷月,背影挺直如青松,周身却散发出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沉默在室内蔓延,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沈昭昭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盯紧她。”

“任何异动。”

“报我。”

三个短句,字字千钧。

沈砚之看着嫡妹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异常坚毅的背影,心中了然。他不再多言,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窗内,沈昭昭依旧独立。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沈菀菀祠堂里的“胡言乱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上!

这绝不是巧合!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与沈府,与她,休戚相关!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腰间那枚温润的血玉凰佩。玉佩冰凉,却仿佛带着母亲无声的嘱托。

夜,还很长。而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镇国公府最深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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