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渐暖,小街大道皆呈现一副祥和光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门扇半开的小府邸,略显破旧的老红木被阳光洒下淡淡斑驳。
这地方在繁华的锦绣街的一众气派商铺中算不上大气显眼,反而有些落魄得碍眼。
苏倾语看着这门扇,眼皮一跳,“茜殷竟在这里面么?”
周怡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神神秘秘地说道:“里面别有洞天。”
说罢,她眼也不眨地推开那破旧的门扇,带着苏倾语进屋。
确是如此。一入门槛,面前景象平坦开阔。小桥流水,那装扮用处的石板桥精致小巧,水中徐徐有清爽的水雾扑面而来。
其中院落宽敞,露出大片的晴朗天空,听几道清脆鸟鸣,颇有一番韵味。
像极了话本中那些个淡泊隐士最爱来的地方。
再往前看,成片的宅铺连成线,被高耸入云的树木隐隐遮掩着。
苏倾语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放缓声调问道:“……这是哪儿?”
“听雨轩。”
苏倾语身形微顿,不可置信地环视一圈,又重复了一遍,“……听雨轩?”
并非她大惊小怪,只是这“听雨轩”着实有些来头。
听雨轩是京城第一大酒楼,日日人满为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它最独特、最名扬京城的,却不是那些吃食茶酒,而是其中错落有致、别有趣味的楼内布置。
以此获得了诸多文人骚客的青睐。
它不是单纯的酒楼,而是打尖住店、看戏听曲皆在其中,因此进店的客人名头身份皆有差异。
可却凭着其中宛如天工的错落参差,划分出不同领域互不干扰的界限,入门便将人群四散了去。
它经营五载,名声四起,不少眼馋的或明或暗地探,皆未探出它后头的东家是何方神圣。
让苏倾语诧异的并非如此,而是这“听雨轩”远在清溪街,与此地隔了两条长街的距离。
若说此地也是听雨轩所属,莫非那东家当真有如仙人般能上天遁地的本事,将其使到了这儿不成?
想到此,苏倾语呼吸微滞,有些不可思议地联想着看周怡,“莫非你要我来这见的……是听雨轩的东家?”
周怡一路伪装着的淡然破了个口子,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的尾音上扬,语气中有得意和憧憬,“正是!”
随着二人缓缓走近,那紧闭着的门扇热热闹闹的,从中泄出些清澈笑语,淡黄色的和纸半隐半现地透出门内倩影。
两人走至一扇精巧房门前。棂子纹样繁复漂亮,阳光缓缓洒下,在和纸上倒映出树影的斑驳,浅浅勾勒出屋内数位人影。
周怡推门而入,苏倾语随后入内,却忽觉几道视线齐齐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苏妹妹来了。”
吴茜殷端坐于八足圆凳上,手肘轻靠着身边的八仙桌,先行唤她。
说罢,她起身来迎,修长温热的指尖亲昵地来勾着苏倾语的手,将她带至圆凳上坐着,“千唤万唤,总算把你唤来啦。”
吴茜殷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复而偏头对身边人笑道:“嫂嫂,这便是我说的倾语妹妹。”
苏倾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位眼睛乍看温柔亲和,眼神中却含着锐利的女子。
吴家嫂嫂生得漂亮,眼窝深遂,鼻梁高挺,显得极有异域风情。她的一双柳叶眼含情似的,带着温和的笑意。
可与她温和的面容不同,她只这样坐着,便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沉稳气质,仿若说一不二、运筹帷幄,将人吸引。
吴家嫂嫂打量着她,回吴茜殷的话,“果真天姿绝色。”
吴茜殷涨红了脸,“我不是说这个……”
吴家嫂嫂轻笑一声,不再闹她,“瞧着便心灵手巧。”
“苏家妹妹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不落,我是知晓的。瞧着这身上的面料便知是近日最时兴的提花锦。阿殷果然好眼光。”
苏倾语今日一身唐茶提花锦,披着火红的狐裘,挽着灵动的百花髻,明眸平和,仪态大方。只这样站着便讨人喜欢。
吴家嫂嫂望着苏倾语的模样,眉眼弯弯地软下声来,唤道:“小妹,来,到我这来。”
苏倾语起身过去,挽着她的手。吴家嫂嫂拍了拍她的手背,环视一圈,声音却是对着众人说:
“此番唤你们来,确是有事相商。听雨轩是我手下产业,却遭有心人觊觎,或有风波。以防不慎,我便想再找一处地方‘白手起家’,于是借着阿殷的名义找着了姐妹们。”
“姐妹们各有各的本事手段,我是知晓的。”吴家嫂嫂扬了扬下巴,唇角带笑,
“这般,这条街上凡是我名下的铺子由姐妹们选择,我出店铺和三个月的本钱,任你们大施拳脚,分利我四你们六来算,怎样?”
这一语如平地惊雷,震得在场的世家小姐们头皮发麻。
她们一是震惊这吴家嫂嫂便是听雨轩的东家,二是震惊她们闺中玩笑般闲谈的经商之事似乎真要成真。
听雨轩的名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若是放出话来,自有人争先恐后予她庇佑,只为争那三两合作得利权。而如今这机会,竟轻飘飘地落到了她们身上?
家中府中皆是男子掌权,她们笑着说是要经商自主,可女子经商成功的故事实在太少。世家小姐要的是端庄得体,精通些琴棋书画,而不是商贾之术。
可吴家嫂嫂的语气端得理所应当,似乎并不觉着女子经商有所不妥。
苏倾语猛地抬眼看她,对上了她笑盈盈的眼睛。
吴家嫂嫂似是知晓她们心中所想,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若有真本事,无人会在意铺子后头是否是女子,不是么?”
就像她一样。
是了。听雨轩之事众说纷纭,有猜这铺子身后的是皇亲国戚,有猜是江南远游来的商贾。
不论如何,都只有猜其身份的,性别之提不过一笑而过的谈论话语,连谈资都算不上。
苏倾语指尖微动,眼里有细碎的光。
不可否认,她心动了。
数年之后那场战役,她既知晓结局,便不能坐以待毙。如若有银子……是不是可以改变父兄孤立无援之况?
是不是可以阻止……将军府的没落?
吴家嫂嫂抬眼看来,没漏过她那眼神中转瞬即逝带有野心的锋芒。
……
次日,锦绣街许多店铺都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过了几日,铺子内部悄然换新。
街道仍是热闹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谈笑声音不断,落入铺中人的耳中。
苏倾语缓缓偏头,看向铺子内来来往往置办搬运的伙计,缓缓勾起唇角。脸颊上戴着的水色面纱若隐若现地将她的笑意掩在其中。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柔软细滑的布料,一抹暖阳斜斜地打在架子上的水光绸上,那绸缎仿若在她白皙的指尖上绽放出水波般的斑驳浪花。
前几日谈完之后,吴家嫂嫂便带人让她们选了铺子,又细心地指派了手巧的女孩子们来跟着她。
这铺子中本便有成料,够用些时日。那些女孩子们也对布料如数家珍,笑着说着,温声细语,连带着铺子内都有着好闻的脂粉香气。
不过数日,铺子便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倾语心情雀跃,脑子中的想法接连而至。
却在她再次抬眼环视铺子之时,脑海中蹦出一个疑惑的想法来:
吴家嫂嫂为何对她们这般好?倘若她真当要掩人耳目培养自己的势力,会有更好的选择,而非她们这些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
她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却又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摁了下去。
吴家嫂嫂是太子少傅家的女眷,又是知根知底的。对她们已是极用心。又怎可恶意揣测她人?
不待她多想,门外便快步走来一人。
春秋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她碎步走近铺子,亲昵地凑到苏倾语的身旁,“小姐!老爷和公子回来了,正喊你回去呢——!”
苏倾语顿时所有想法抛之脑后,惊喜道:“父兄回来了?快带我去!”
她刹那眼眶微红,似是在那一瞬想起了前世凄凉景象。她的爹爹马革裹尸,阿兄至死杳无音信。
而如今……她竟还能见着鲜活的他们么?
出了店铺,徐徐微风都将她吹得清醒。她一路走得比往日快,直至见了那将军府的厅堂。
厅堂好生热闹,还未进门,便能听见里头爽朗的欢声笑语。
苏倾语不自觉弯了弯眼睛,款步提衣进殿,笑着唤道:“爹爹,阿兄。”
“卿卿!”
苏长安笑着望了过来。他端详着她的模样,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嘴里念念叨叨,“卿卿长高了,是大姑娘了……”
苏倾语吃吃地笑,“阿兄,你每年都这般说。”
她比往常都黏人,语气带着怀念和温情,似是要将前世今生的情衷通通诉了个干净。像小姑娘一般围在父兄身边。
可神情姿态早已变作了大人。
她的眼眸有怀念和怅然,像骨子里住了个温柔又思念的灵魂,要将他们的每一个幸福快乐的时刻都刻入骨髓里。
苏长安定定地盯着她,缓慢地回了她方才的话,“……这次不一样。”
当真不一样。
他犹记得,她从前总想长大,端着副成熟模样,对自己极为苛责,举手投足都按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分明还只是个小姑娘,眼里还散发着明亮细碎的光,却总想一夜变作大人。
叫他看得心疼。
他这个小妹,身处将军府,有钱有权,要什么没有?
父兄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们也会给她顶着。就算是小妹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们也会给她摘来。
可她如今只是这样站着,连笑着撒娇都叫人觉着矜贵沉静。
苏倾语的衣摆随风微微飘荡,薄粉敷面,本便白皙的肤色显得更为剔透。
她微微低头,扬起的笑意让原本稚嫩的脸庞显得温和,让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母亲。
苏母作为当家主母,也是这样的作派。让人感觉到平和强大又温柔,仿若不论什么事都不能动摇她们半分。
苏长安还在恍然着,却见她抬眼望来,越过他的肩膀……
看向了他身后那双淡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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