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琼乱玉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刘珺宁提着兔儿灯的手已经冻得发麻。
朱雀大街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在苏晋驰玄色大氅的金线暗纹上，她望着那人腰间悬着的螭龙玉珏，突然想起三日前父亲说过的话。
"苏家大公子要退婚？"
"正是要退，才要你亲自去求他。"
耳畔金戈之声骤响，刘珺宁猛地回神。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灯市突然窜出十数道黑影，寒刃劈开糖人摊子的竹架，裹着糖霜的山楂滚落雪地。
她踉跄后退，腰间的羊脂玉佩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十三娘子好兴致。"苏晋驰的声音带着清冷的檀香气息，"看灯还是看戏？"
话音未落，三支羽箭破空而来。
刘珺宁只觉天旋地转，苏晋驰的玄狐裘兜头罩下，箭矢擦着金线云纹钉入身后槐树。
他揽着她腰身纵身跃上马背时，刘珺宁分明看见他腕间有道新添的刀痕，血迹渗进银线滚边的袖口。
"抱紧。"
骏马嘶鸣着冲开人群，刘珺宁在颠簸中听见身后追兵踏碎花灯的声响。
苏晋驰策马直奔栖霞山，山道两侧的墨竹在月色下如同鬼影幢幢。她忽然发现这人连转弯时都无需勒缰，仿佛对每处岔路都烂熟于心。
温泉雾气氤氲而起时，刘珺宁的狐裘已经浸透雪水。
苏晋驰背对着她站在药池边，白玉腰带映着池中粼粼波光："十三娘可知，令尊为何要送你去云梦泽？"
她解开发间玉簪的动作一顿。池水漫过锁骨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苏晋驰反手掷出的匕首正钉在岩壁缝隙，一条青鳞小蛇断成两截跌落药泉。
"苏某若要害你，"他转身时指尖还拈着枚银针，"方才在朱雀街就该松手。"
刘珺宁抬眸，眼中满是戒备与探究，却见苏晋驰神色平静，那枚银针在他指尖闪烁着寒光，映着温泉的水汽，透着几分难以捉摸。
温泉雾气在竹影间织就罗网，刘珺宁浸在药泉里的指尖微微发颤。
苏晋驰腕间的伤口在氤氲水汽中泛着诡异的青紫，那分明是西南苗疆的"七日枯"——三日前父亲书房暗格里消失的毒匣，此刻正映在这人渗血的绷带上。
"云梦泽的医仙最善解蛊。"苏晋驰忽然俯身，白玉扳指叩在池边青石，"却解不了琅琊王氏的牵机引。"
刘珺宁颈后寒毛倒竖。
去年腊月琅琊王氏族灭时，正是父亲奉旨查抄的王府。
她佯装拨弄水面漂浮的决明子，袖中银链已缠上腕骨："苏公子对毒理倒是颇有心得。"
山风骤起，竹叶簌簌如急雨。
苏晋驰玄色中衣忽被劲风掀起一角，金丝软甲上云雷纹在月华下流转。
刘珺宁瞳孔骤缩——那纹样竟与父亲密室中残破的藏宝图分毫不差。
"小心！"
药泉突然沸腾，数十条青鳞蛇破水而出。
苏晋驰揽住她后仰的腰身，银针擦着耳畔没入蛇群七寸。
混乱间刘珺宁的发簪勾住他襟前玉扣，簪头星图纹路遇热竟浮现血色脉络。
苏晋驰低笑一声，指尖抚过她湿透的鬓发："十三娘可知这栖霞山原名栖龙崖？"他沾着血在青石上画出星图，"百年前景帝在此处藏了件宝物，需以凤血为引......"
话音未落，崖顶传来机括转动声。
刘珺宁猛然想起，父亲送她出阁那日，母亲偷偷塞进嫁妆匣的玉珏上，也刻着这般诡谲星纹。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星图在血珠浸润下泛起幽光，刘珺宁突然按住苏晋驰的手腕。
他腕间"七日枯"的毒痕下，隐约浮动着朱砂点就的守宫砂——这是琅琊王氏女子特有的印记。
"三年前上巳节，王御史家的小姐赠过我香囊。"她指尖划过他突跳的脉搏，"那绣纹与公子这守宫砂，倒像是同源的丹砂所绘。"
苏晋驰瞳孔骤缩，岩壁突然裂开蛛网纹。
数十枚淬毒弩箭从机关孔洞中射出，他抱着刘珺宁翻身沉入药泉。
温热的水流裹着龙胆草苦涩的香气，她散开的青丝缠上他颈间玉扣。
"喀嗒"。
玉扣机关弹开的声响被水波吞没，刘珺宁齿间咬着的银链突然绷直。
链尾坠着的翡翠铃铛撞上岩壁某处凹槽，沸腾的泉水霎时平静如镜。
苏晋驰望着缓缓升起的水晶棺椁，突然低笑出声："原来凤血不是指血脉......"
棺中女子眉心血痣艳如朱砂，手中握着的青铜密钥正与刘珺宁的玉簪严丝合缝。
崖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七盏孔明灯突然照亮夜空，排列的方位竟与苏晋驰背上鞭痕分毫不差。
"当年钦天监用三百童男血祭七星灯，求的可不是什么长生。"刘珺宁将玉簪插入棺椁机关，"苏公子背上这些紫微垣星图，倒是比观星台的星官画得还准。"
暗河水流突然倒灌，苏晋驰玄色中衣被劲风撕裂。
他心口紫云刺青在七星灯下泛着金芒，那分明是前朝太子伴读才有的黥印。
刘珺宁突然想起，十年前被父亲斩于栖霞山的叛军首领，腰间也悬着这样的螭龙玉珏。
"你要找的活人丹方，"她将青铜密钥抵在他刺青之上，"就刻在云梦泽三千鲛人烛照亮的石碑上。"
孔明灯的火光突然变成诡谲的幽绿色，"可惜令尊当年为灭口烧毁的鲛人村，还剩个会唱招魂曲的遗孤。"
暗河水裹挟着碎冰撞向水晶棺，刘珺宁腕间银链突然发出清越鸣响。翡翠铃铛映着鲛人烛幽光，在岩壁上投出蜿蜒乐谱。
苏晋驰按住她后颈胎记的手猛然收紧，冰层下竟浮起三百盏琉璃莲花灯。
"这是......"刘珺宁指尖抚过灯座上斑驳铭文，"永和十七年，琅琊王氏敬献？"
话音未落，苏晋驰突然撕开染血的中衣。他背上紫微垣星图遇水发光，与莲花灯阵交织成金色罗网。
刘珺宁簪头星纹突然灼热，玉簪自发旋入棺中女子手中的青铜密钥。
"原来所谓凤血，"苏晋驰沾着血在冰面勾画星轨，"是指被王皇后鸩杀的明德太子血脉。"
地宫轰然震动，水晶棺中女子突然睁眼。她手中密钥化作流光没入刘珺宁眉心，三千鲛人烛次第亮起。
火光中浮现的碑文显示，永和十七年人牲祭天文书的见证者，赫然刻着刘尚书与苏大将军的私印。
"家父书房有幅《栖霞问药图》，"刘珺宁按住突跳的太阳穴，"画中采药女额间血痣......"
她突然顿住——水晶棺中的女子，分明与母亲陪嫁画卷里的采药人一模一样。
鲛人歌声自暗河深处涌来，苏晋驰掌心的七星灯影突然碎裂。
他颈间螭龙玉珏腾空而起，与刘珺宁的羊脂玉佩相撞迸发血色光芒。
碑文在血光中扭曲重组，活人丹方最后三行竟是用鲛人泪写就。
"苏公子可知这玉佩的来历？"刘珺宁扯开他破碎的衣襟，"十年前栖霞山剿匪，叛军首领的定情信物......"
她突然摸到他锁骨下的旧箭疤，形状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玄铁箭簇完全吻合。
苏晋驰反手擒住她手腕，将人抵在刻满祭文的青铜柱上："十三娘又可知，你每日熏的安魂香里掺着鲛人骨粉？"
他指尖掠过她颤动的眼睫，"令尊书房那尊青铜鼎，熔的可不止是丹砂。"
地宫穹顶开始坠落星火，刘珺宁后颈胎记突然灼痛。苏晋驰背上星图脱离皮肤浮在空中，与她胎记幻化的星象拼合成完整紫微垣。
水晶棺中女子缓缓抬手，指间缠绕的正是刘珺宁及笄时母亲所赠的缠臂金。
"阿宁。"女子开口竟是刘母的声音，"你腕间银链，原是本宫束发用的蛟绡索。"
暗河漩涡中升起十二面青铜镜，每面都映着苏晋驰不同年岁的模样。
第七面镜中，幼年的他正被铁链锁在炼丹炉旁，腕间守宫砂浸在猩红药液里——那药方正是香囊中缺失的最后一味人牲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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