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昀从未觉得三个时辰如此漫长。膝盖早已在痛觉中逐渐麻木,烈日下汗水自额边滴落下来,面颊持续发着烫,灼热感不断地冲击着背上的伤处,更是难熬。
迷糊间,竟也想起了小时叛逆,被母亲狠罚,被勒令在祠堂跪上几个时辰。
她四岁便开始习武,由母亲亲自教导。即便她生来健康又好动,四岁的娃娃总归是脆弱的,面对母亲极高的要求,起初她完全吃不消。
原先还强撑着训练,不过是为了母亲一句夸奖和鼓励,只当是她身为嗣女,将来从军袭爵,是她的使命。
但总归是有叛逆的时候,偷懒、逃避她是一样不落下。母亲本就对她严厉非常,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府中姨祖母留下的军棍便成为了她的家常便饭,直到最终见着那长棍便有些发抖。
记忆最深的还是八岁那年,她初拜岑大将军为师,正式系统地学习兵法。
虽说她确是有天赋,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仍旧是压力骤增。彼时习武更上一层楼,面临母亲更高的要求,她终是忍不下去而离家出走。
兜来绕去迷迷糊糊地去了军营,在刀林箭雨中四处乱窜,又小偷小摸去尝了两口酒喝。如今想来她也是命硬,毫发无伤地被师母捉了回去。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大的火气,偌大的府中无人胆敢替她求情。她只当是母亲对她逃避之事深恶痛绝,以为她毫无担责之力,只是一介逃兵。
即便是滂沱大雨都未曾浇灭母亲滔天的怒火,她哭闹着认错,却又倔强地说日后不愿再习武。从武的路遍布荆棘,幼时的她只念着不要再受此苦痛。
不曾想,闻此后母亲震怒,任娘亲如何劝阻都无用,发了狠地要将她往死里打。
彼时她并不知母亲究竟是如何的揪心,更不知为何她非走这条路不可,只硬生生扛下了不知多少棍后痛得昏死过去。
她曾当真以为母亲要就此打死她这个不孝女。为此,她带着伤在祠堂跪了整整半日,直至在钝痛和饥饿中哭着昏过去。
此后,她再未敢提弃武一事,也从母亲那里知晓了为众人所周知的将星的传闻。似乎她本就应行此道,兜兜转转仍是继续走了下去。
竟也一路走到这里,直到心一横决意投诚。
忽然的咳嗽拉回了褚昀飘远的思绪,不多时便听闻了姑姑上禀,三个时辰已过。
双腿已经麻木,膝盖更是被坚硬的地面惹得微动一下便痛觉四溢。烈日炎炎下,眼前的场景已不由得开始晃动,险些要不受控制地倒下身去。
很快上前来两位侍从架起她的双臂,扶着她一点点站起身。
因为太女殿下的吩咐,侍从们这才架着她再次入了宫门,向东宫走去。
东宫开阔敞亮,陈设典雅庄重,让褚昀尤为狼狈的模样更是格格不入。
侍从们似乎并无停下的意思,径直带她入了最偏僻的一处耳房。
褚昀忽然觉得这不合礼数,她如今正是身份最为尴尬之时,如此行径自然会被诟病无穷。正要挣扎两下,便有另一位姑姑相迎。
“殿下吩咐过了,主子先沐浴更衣,再去偏殿寻她便是。”
姑姑面相和蔼,眼见着是宫中的老人了,褚昀忙不迭拱手言谢。
真论起来,姜璇如此做已是颇为照顾,却同样会给她带来些许有心的言论。
但终究是不愿辜负了一番好意,况且……褚昀抿唇,心里无来由的一丝欣喜,竟也缓缓漫开,浸润了干涸的心田。
清水沾上了伤口,洗去了藏匿多时的污垢。对褚昀来讲,这份疼痛实际并不十分磨人,毕竟先前曾领略过加倍的痛楚,相比之下似乎也不算什么。
既然狠心迈过了那座坎,她也已没有了回头路。
自小到大挨过的军棍并不少,后来从军打仗更是负伤不断,对疼痛的耐受能力早已提升了好一大截。
如今褚昀却莫名发了狠地用巾帕擦拭着伤处,仿佛在倾泻着心头的郁结,伤处更渗出不少鲜血来。明明已是颤抖着握着巾帕,她却一副感知不到痛楚似的。
她这行径硬生生逼出了些许生理性的眼泪,念起母亲她们远在故国杳无音讯,苦涩更是涌上喉头,添了些许哽咽。
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她自问,又无法回答。
接过侍从从屏风后递来的新衣,捧在手中颇为恍惚。褚昀沉默地望着手中薄薄的中衣,心里一阵落寞。这中衣太白,若是予她穿上,更像是她玷污了这衣裳。
用一声叹掐断了思绪,褚昀仍是披上了那中衣,小心地系上衣带。
衣物接触到了裸露的伤口,激起又一阵的疼痛。湿漉的长发垂下,让衣衫再度沾上了水。
褚昀正烦恼着如此模样如何前去面对姜璇,屏风之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顾不上什么,褚昀忙拢拢长发,整整衣襟相迎。屏风拐角出现了一片杏色衣裙,褚昀心里一惊,忙后退了两步。
一个不留神手肘撞上了屏风,又没有控制住力道,屏风瞬间便摇晃起来。
褚昀又匆忙伸手去扶,唯恐屏风直直倒下伤到一旁的姜璇。
屏风一侧亦传来了力道,看来姜璇也出了手。褚昀仍在后退,几乎退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姜璇绕过屏风,只见到褚昀一手拢着仍在滴水的发尾,另一只手正扶着屏风,颇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单薄的中衣沾上了水,隐约可见其下结实的窄腰,以及因习武而塑型得恰到好处的双肩。
长发从一侧垂落下来,掩去了不自觉透出的些许凌厉和傲气,更平添了一份俊俏。
还未待到她细细端详一番,褚昀便忽地跪了下去,只恭敬地顿首:“褚昀见过殿下。”
本不过是理所应当的见礼,姜璇却有些愣神。“免礼,”她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谢殿下,”褚昀这才起身,又颇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衣衫。
眼见着这显而易见的困窘,姜璇也觉莫名不适。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即便她并不十分清楚她究竟想要如何。
她一把捞过褚昀的手臂,又格外留了个心眼不去触碰腕上的磨伤,径直拉着她离开。
一路离开了耳房,朝着偏殿走去。“殿下……?”褚昀犹豫着开口,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紧,便也没有硬是挣扎下去。
见她不再乱挣,姜璇也便自顾自地向前走。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她也说不清。
她似乎总不愿见到褚昀眼中的不情愿,以及那一丝压抑的无措。
就如那尚幼的金狮,眼里应当满是野心和傲气。
扪心自问,姜璇对褚昀那双犀利又清亮的眸子爱极。那双眸子似乎天生就应该凝视飘扬的战旗,去望穿疆场上飞扬的尘土,去远眺广阔无涯的万里河山。
虽说最初是那一股异样的感受推动着她们靠近,愈走愈远之时,异感从未消逝,她也确是暗生隐情。
似乎她们二人本就应当狭路相逢一般。褚昀独有一份的倔强让她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入了那偏殿,她才松开了褚昀的手。还未等她回身,褚昀又忽地跪下地去,姜璇伸出手要拉,却是没拉住。
“你这又是作何?快起来。” 姜璇先行开口,一面拉扯着褚昀,然而跪着的人并没有领情。
“是褚昀僭越了,请殿下责罚。” 褚昀俯下身去叩首,雪白的中衣贴紧了后背,沾染上了仍未止住的鲜血,渗出鲜红的斑点,见着尤为刺目惊心。
但她顾及不得这些。她如今方才投诚,若是行有不端,只会引来更大的灾祸。母亲那边的情况她尚且不知,她不敢有旁的动作。
唯有谨小慎微,方能至少躲在这一隅,以待时机。无论是继续走下去也好,回归故里也罢,至少有保全亲人和自己的可能。
或许她当真被这太女殿下不一样的照顾险些迷了神智,更是被心里那一股不断引诱她的异感一点点推动着靠近姜璇,她也应当时刻警示自己的身份。
如今她只不过是入了对方麾下,卸枷充军之人甚至连军籍都没有。她又有何底气去抗衡,抑或是追随?
先前受刑的伤痛仍在体内冲击着,更别提中衣与后背相触,冷汗渐渐地自额间冒出,她却也没有敢抬手擦拭。眼前已有些晕眩,想必是烈日所致。
面前的人似乎也有些微愣,寂静再次席卷了四周。褚昀只保持着跪礼的姿势,微微颤抖的身子却暴露了她难以掩抑的痛楚。
上首忽然轻叹了一声,“免了,你且起身吧。”
“……是。” 殿下既如此说了,那褚昀也不得不从。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又引来了膝盖上的钝痛,背上恐怕又要开裂了。她不由得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且去上药罢。” 面前人话音未落,一个小瓷瓶便出现在了一旁侍从的盘中。
褚昀欲言又止,只恭敬地伸出手接过,继而拱手:“谢殿下。”
姜璇淡淡点头,并无她话。一旁的侍从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引着褚昀入了内殿。
褚昀在小桌旁坐下,将长发拢在肩侧,解开衣带欲要褪去中衣。应是沾了水的原因,中衣似乎粘在了背上一般,一番动作必然让先前的止血功亏一篑。
她也不顾,只是照常去衣。不过是些许疼痛罢了,先前早已领教过许多次。
衣衫褪去,褚昀方才拿起小瓷瓶,轻轻拨开了塞子。她已可以料想斑驳的伤口已爬满了后背,若是她一人恐怕有些困难。
竟是莫名想起了先前在军营中的日子,姊妹们互相帮扶,倒也乐得自在。
虽是条件艰苦,众人却也是怀着大义之心,四海之内皆是自家姊妹,互帮互助、共同克敌便是她们最真诚的志愿。
如今她一人在此,如浮萍般飘摇不定,更别提至亲远在故里,杳无音讯。外头的太女殿下定有话同她说,她不能多加耽搁。
引她入内室的侍从已然退了出去,她也不好再去请求相助。若是真论起来,她们二人地位相当。
太女殿下的照顾已是莫大的恩赐。她又怎么敢再奢求太多?
指间蘸上些许药粉,涂抹在她最容易够到的肩胛骨处,再细细抹匀。
先前习武练就的韧性倒是帮了她一把,却也仍有缺憾。正有些烦闷着,手边的小瓷瓶便被取走。
“我来吧。”
我回来了!今日双更,敬请期待!
感谢大家的垂阅和支持!现在也在练习自己的文笔,希望可以带来更好的作品!
不会坑,之后也会开姊妹篇和番外, 讲讲每个人的经历和故事,敬请期待!
(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016 牵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