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密林的深处,依先前所知,距离尽头犹有一段距离。
褚昀稳了稳心神,拉着缰绳调转马头。面前的队伍人人手持弓弩,箭头正对着她。只要她妄自抵抗,估计就要被万箭穿心。
为首的小将一身轻甲,手中紧握的弓弩上雕纹繁复,看样子是中上品,想必是颇有些地位的弓箭手。
倒是甲胄下的略显稚嫩的脸庞让褚昀暗暗吃惊。年龄似乎与她相仿,却已然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此人定不简单。
“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弓箭手,”褚昀毫不示弱地回答,抬眸凝视对方,手上握着长枪的力度暗暗增大。
长枪对比起弓箭,穿刺距离较短,若是真打起来,即便她枪术了得,恐怕也无法抵抗住远远射来的利箭。
“不及少将军威名,”那女子随口回敬道。
褚昀只觉讽刺至极。此战足以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人人都说她是将星临世,“既得之则足以并天下、安四海”。此战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又让她有何颜面面对世人之言?
不若就在此被这支弓箭队以乱箭射死,或许还能留下以身殉国的身后名,至少不会被旁人笑话成贪生怕死的小人之辈。
面前的情况却莫名反常。对方不疾不徐地围着她一人,除了无数指着她的箭矢外,看起来并未真正有交手的意图,反而是势在必得。
褚昀瞥了一眼手中的长枪,红缨微动,在四周都是淡绿的树木花丛中显得格外突兀,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反抗。唯有反抗才能嗅到生机,哪怕只有一丝一缕。她誓死不愿当那口诛笔伐的懦弱之人!
“少将军还是不必费心挣扎了,”那女子扬唇一笑,似是看破了褚昀鱼死网破的意图。
褚昀直直地瞪着这张同自己年龄相仿的面庞,正想着如何巧妙逃离,远远便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
完了。估计是魏军的另外一支队伍。
褚昀不再按兵不动,举枪便刺。面前这路人马显然被她的突然暴起吓得一惊,弦上的箭早已迫不及待要落在她的身上。
不曾想,这为首的小将突然喊道,“莫动!”复又一面躲避褚昀的前攻,一面扯下腰带上的铁鞭迎上来。
一时间铁器相碰,铿锵有声。但褚昀意不在此,只着急着在另外一支军队到来前摆脱围困。
虽然在长枪的威力下,这年轻的小将渐渐败下阵来,但褚昀明白,此人实力不容小觑,若是缠斗起来,后劲不可估量。
见着时机差不多了,褚昀一侧身,收了长枪便要调转方向遁去,不曾想一支铁叉从后方猛地刺来。
褚昀忙一偏头才堪堪躲过,又一拽缰绳调转了方向。她根本未曾看清来者何人,只顾着舞枪抵挡。
红缨如云,伴着如龙出海般的长枪在众人眼中划过弧线。枪风飒飒,穿、挑、点、拦,每一个招数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完美成品,同时与二人对战,威力不减反增。
围观的将士们铁器在手,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三人的较量。兵器交叠,战马嘶鸣,速度之快让众人目不暇接,也暗暗惊叹这不知何方人物竟有如此之实力。
行军多时未曾真正放松歇息,褚昀早已疲倦不堪。但她明白,若今日无法突围,或许她再无精力脱离敌方的掌控。
“足下好枪术!”后来加入的中年女将喊道。
闻此,褚昀无来由地火起,一转手腕便正对着那女将的脖颈刺去。枪头泛着银光直挺挺地朝那最脆弱的地方而去。
正是在枪头与脖颈相距不过三尺之时,褚昀余光瞥见一支长箭冲着自己的胸膛飞来。忙侧身欲躲,右手的长枪停在半空,却给了对方以可乘之机。
赤影被撞了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那长箭却近在咫尺,自左侧穿过甲胄,直直插入褚昀左臂。
剧痛自左臂迅速蔓延,瞬间遍布全身。褚昀强忍着拉住缰绳,却因为射程太短,长箭射力过大,剧痛之下她根本无暇控制重心,身形一歪便从右侧摔下马去。
左臂被剧痛灌满,右手的长枪愈攥愈紧,赤影的步伐已然乱了,在褚昀身侧毫无章法地乱踏。
无意间,慌乱的马蹄重重踏在褚昀小腹之上,即便是隔着甲胄,也是剧痛无比。
“赤影……”褚昀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寄希望于这匹躁动不已的战马,“快走……”
听到主人的呼唤,赤影似是微微冷静了些许,只回过身来向着褚昀,俯下头轻咬着她的腰带,似乎是想拉起她,实际上却只是将褚昀在地上拖行了数步。
尖利的箭头因翻滚而不断摩擦勾连着左臂的肌肉,传来钻心的剧痛。模糊的视线翻天覆地,早便分不清东南西北。
四周的人似是下了马朝着她走过来,眼前赫然出现一双长靴。
“少将军不若同我等走一趟吧?”疑问的语气混着自然流露的威压,落下来罩住了地上因疼痛而抽搐的人儿。
褚昀咬牙强撑着坐起来,怒视着面前不断聚拢的军士,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刺入左臂的箭。
眼神电光火石地交汇,褚昀本就英气凌厉的眉眼在怒火的炼就中尤为夺目,目眦欲裂。
一声闷哼硬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再看,带血的箭被生生拔出血肉,箭头上仍向下滴着鲜血。
面前这位将领颇为诧异。如此剧痛竟也被此人忍下,若不是急促的呼吸声,只看那张泛白的脸庞,还当真是看不出来竟是受此苦楚。
先前便听闻了威名,如今一见,倒真真是天降英才,年纪轻轻竟能生抗至此,更不说独自领兵、周旋数月,仍能同她战上数十个回合。
褚昀自是不知道面前人的腹诽,伤口处的甲胄被硬生生刺穿,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甲胄之下半边的麻衣。余痛源源不断地流遍全身,引得她不住地颤抖。
箭头上必定涂上了放大疼痛的药物!她们的目的,正是在她褚昀一人。失血愈来愈多,呼吸被迫慢了下来,褚昀已感到自己的左半边身体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要么失血过多就这么死在林间,要么就那做最下等最卑微的俘虏。心中冒出了两条去路,褚昀几乎是毫不犹豫,一伸手便要去够那长枪,欲要让它没入自己的胸膛。
显然,对方根本没有给褚昀选择的机会。从左侧忽然伸出的一只手强硬地按在了箭伤之处,顺势一压,将褚昀面朝下摁倒在地。
痛感自左臂倏地绽开,褚昀颤抖地挣扎起来。险些便要痛呼出声,又忙死死咬住下唇。
同时右手手腕被石子击中,手指一松,长枪便又落了下去。
腿上忽地一沉,打断了她如濒死般的挣扎。须臾间,身后的人交叉着反扭了她的双臂,粗糙的麻绳迅速缠上了她的臂、腕。
左臂几近麻木,身躯早已被制住,褚昀打心底也清了,她已无还手之力。
绝望潮涌上心头,再多的挣扎都被淹没在束缚中。
褚昀不敢想象如今自己究竟有多狼狈。
先前,即便是被扣在宫中,旁人多少还看她几分侯府嗣女的薄面。
而战场上刀枪无眼,唯有敌我,无人理睬她究竟是王侯将相,抑或是布衣百姓。
她本是知晓此理的。是啊,已然数次亲历疆场,她怎会不知晓呢?
麻绳越缠越紧,一点点将她拉下屈辱的深渊。血液仍在迅速地流失,意识逐渐落入昏沉。
极度的疲乏和愤恨相互交融,褚昀只觉天旋地转,直至无力挣扎,任人宰割。
她只知道,自己被旁人架起,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这个足以让她此生都抬不起头的地方。
终不见凯旋而归封侯拜相,唯见至卑贱俘身为鱼肉。
悲极恨极,无泪可流,无路可走。
褚昀耗尽心力抓住清醒的边缘,却终究还是没抵过体力的流逝。混沌间,早已无力理会周遭的推搡和拉扯。
————
北晋,京都阳中。
“砰——”御案上的瓷杯瞬间被打翻在地。
“怎么做事的!”顺平帝的怒音伴着众人的跪下响起。“六道班师令皆石沉大海,你们也想跟着她造反么!”
下首跪着的大臣们屏声敛气,心里却都同那明镜似的。
只有那方丞相尚敢上前一步:“回陛下,那人失去音讯多时,中军又屡受重创,臣斗胆……”
“就知道是只白眼狼!”主位上的帝王怒道。她焦躁地起身,却一时想不出任何策略。
复又扭头问一旁的侍从,“二皇女那边如何?”
侍从忙颤抖着行礼,一声不敢出。二殿下那边毫无喜讯,早已危如累卵。
一时间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如今,全国最能打仗的人,要么仍旧远在北境驻扎,要么被收缴兵权闭门谢客,要么在前线彻底杳无音讯。
“难不成没有她们,大晋便没有能打仗的人了吗?!前线音讯全无,这便是你们所说的必能克敌么?!”
焦灼的帝王来回踱步,对面前跪着的大臣们却又无计可施。她哪里还能控制这些人,一切都已失控了。
“报!前线有军士返还传讯!”一声叫唤瞬间唤醒了所有人。
“快传!”顺平帝忙道。几位大臣亦是心中焦急,为来传信的将士让出了一条道。
“军士来报,前线不容乐观,”前来传讯的将士不由得一顿,众人的心忽地提了起来。
“中军左军已大面积覆灭,军士四散逃离,主帅与左副将不知去向。传信的将士属右军,其尚存兵力皆已返晋……”
“右军?”一旁的方丞相没忍住惊愕道。唯独那人的军队尚有存活?那屏儿她们呢?
“传她们前来,朕要亲自听她们说!”顺平帝打断了方丞相的后话,斩钉截铁道。
“是……以及,右将军……恐为魏军所擒,”上报的将士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殿中再度陷入了寂静。顺平帝撇了一眼有些**的丞相,终是无言。
定北侯那边……恐怕不好对付了。
求收藏!!(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04 绝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