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述茶——”
我沉着以对,又一次细细把握手中的茶叶。展其叶,不可得细微脉络;卷其身,不可得放锥形状;再拈其两端折之,竟是出来一种鹰嘴般的凌厉感,弯钩处,有滑手破皮之险。
将茶叶暂时放回盘中,我凝神细思:积存了一段时间的好茶,应是朴实无华,不该如此锋芒毕露才对;又及这一枚枚茶叶的模样,怎会与我之所闻和书之所载有天差地别,不可择一而论?更有甚者,是茶柄与茶尖的成型线条实在牵强,绝非皇家用茶的品质。
一一琢磨疑问答案,在一片安静之中我仿若能够听沙时计的落沙声。
不再犹豫,我开始闻茶:取数片茶叶于掌心,凑鼻而嗅,香味馥郁似花,少了许多茶叶应有的醇质气息和干甜清香。又三指抓茶叶上下晃动生风,隔一拳而闻,如同置身雨□□院,面对一株似落未落、浓香犹存的白玉兰。
约是一刻钟后,我决意交出自己的答卷。
归还试品,我对询问答案的主考官回应道:“此非茶叶,而是菩台金莲的叶子。”
台下发出阵阵惊愕之声,众考生好似都在质疑:
陆羽糊涂了吧?怎可将从千里迢迢而来的“官茶”桶中取出来的“茶叶”说成是“花叶”呢?又或是陆羽破罐子破摔,分明对考题拿捏不准,才急中生智用了这一套来应对。
“本官再问你一次,”主考官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你说自己方才所鉴的是何物?”
我不变心中想法,坚定地说道:“是菩台金莲的叶子。”
“如何见的?”主考官追问,“茶叶与树叶有何区别?”
“回大人话,学生以为:方才所鉴之物不带茶纹、茶梗、茶心尖;不具茶香、茶韵、茶滋味;不得茶形、茶调、茶品质。唯独是利刃如鹰钩,浓香胜玉兰。其质重于茶,其形大于茶,是为花草的叶片洗晒炒熟后所制之物。”
我停了停,大胆无畏道:“此物不应做茶饮入圣上之口,学生好茶,能触摸茶叶而感冲泡后的茶味,私以为菩台金莲的叶子加泉水冲泡无味、加热水滚沸嫌涩,有碍于龙颜大悦。”
当我说完这些,台下的躁动之声更胜之前,几乎就差一个胆大的学生站出来,向那些官僚们直言一句:“陆羽胡说八道,理应被逐出考场去,让我等以儆效尤!”
好在是没有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糊涂官。
“好!”主考官抚掌而笑,随即对内侍下令,“松开陆羽眼前的布条。”
光线重新入眼的那一刻,我看清楚了自己刚才所鉴之物,的的确确:看似茶叶而非茶叶,混在茶中难分辨。
“你所言不错,本官有意暗示内侍拿‘菩台金莲的叶子’以假乱真来考你,不想你能够识破道破,是个真正有才学之人。”
主考官示意我起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如此本官便可以在这接下来的第三试当中,安心品尝你所制之茶了。”
紧接着,主考官又以眼神叫我不必答话、也不必理会台下他人的看法。
他将过关的牌子拿给我后,就让我下去歇息了。
午膳时分,我主动去找李季兰。
不知是情怯还是拘谨,我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了,只会将自己的干粮从包袱里面拿出来,摆放在摊了桌布的台面上,问她要不要尝一口。
李季兰笑道:“我知道你爱吃茶饼,也会自己做些茶饼,所以就拣你做的茶饼吃。只是这茶饼吃着稍干,当下又无才泡好的清茶,倒也欠缺了点什么。”
“清粥好,我去‘香茗酒楼’的棚子里舀两碗过来。”
说着就要行动,却被她叫住了。
“不必。”李季兰拉住我的衣袖道,“那边人多声杂,去凑他们的热闹做什么?陆羽,你不问我为何而来吗?”
我复坐下,不想多提“纪檽峰”的名字。佯装不懂道:“我没想过兰儿你会来,只想过自己结束这天的考试后,再去‘青龙客栈’找你。”
她把一只茶饼对半拗开,用油纸包着其中一半放到我手里,道:“前几日纪檽峰请我来观试,我说好,因为陆羽你在考场。我想有我在,即便是不能起到什么亲自上阵相助的实际作用,也能够让你从容安然吧?所以我就来了。”
“反过来说,”她看着我,“你想到身后有我,定是会给自己多加一份底气和勇气,你会想:有兰儿在,不管什么坎都可以迈过去。”
我喝了一口清泉水,才将嘴里的拿小半茶饼吞下。
原来,兰儿对我的在乎,并不是从男女情感上的两两挂心相映而来,却是一种独特的支撑感和动力感。她想告诉我的,不是她有多么放不下我和多么想把自己思恋传递给我,仅仅是一股力量感,一股我可以感受到的却如同秋凉般真实的力量感。
我在心中小叹:
原是我陆羽还不够格在兰儿心中用“在乎”取代“相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陆羽竟然连一个“想”字都无法当着兰儿的面说出口,更别提一个如山高似水深般的“爱”字了。
见我不说话,李季兰也不管我因为什么而独思。
她面带很积极的表情,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明媚道:
“陆羽你知道吗?我看你坐在大茶桶前面鉴别官茶,又不矜不伐地直抒自己的见解,心中真的汹涌澎湃。特别是当你说出‘圣上不该饮此茶,此茶怒龙颜’的时候,我就很想冲着高台大声喊:是!”
“兰儿,你不觉得我陆羽就是个不怕死的吗?”
我的口气有点小怒,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冲她发泄些什么情绪,就是心中莫名不快,如同她“看到的全是陆羽的格局气势,而非陆羽真正藏于心中的情愫”一样。
“死?生的对义词罢了!惧者自扰,胆者不感。”李季兰笑了,笑的爽朗,“我赠你八个字:命只一瞬,名留万世。”
我是这般盼着跟她说些关情的小话,她又是那般不顾地尽言己之所见。
口中茶饼,嚼之无味;
杯中泉水,饮之无趣。
我索性侧过身去,仰天望天。
兰儿,豪迈之语可否等到整场茶试结束之后再说?
柔情之语虽细虽小,但我陆羽也盼着听一两句入耳。
因为。
深秋多思,多思易惘。
不求秋千梧桐雨,但求伊人倾城声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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